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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不麻烦,不麻烦。”他哂笑道:“宋小姐难得回本宅呢。”
  他手动操作放行键,鎏金般低调奢华的车身驰入夜色,转瞬消失绵延起伏的旷远山林。
  从山脚到本家入口,约有十来分钟的路程。
  一路遍布当前最先进的天眼摄像头,热成像仪清晰而无可辩驳地映出后车厢女人冰冷眉眼。
  深夜沉睡的庄园异常安静,充满热带风情的园林正值花季,重金培育的威斯汀水仙反季盛放。有钱人确实热衷于操纵、或者玩弄时间。
  本家的前身是民国时期某豪绅的别墅,宋老爷子在原有基础上扩建,同时保留了上世纪的南洋风情。
  曾经有某部大ip改编的民国剧借景拍摄,摇杆镜头自上而下地俯拍,一层布景精妙绝伦,非是后人捉襟见肘的仿古,而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建筑。
  电视剧因为魔改被嘲出圈,谁料#宋氏本宅#也跟上热搜,有从事奢侈品艺术鉴定的专业人员一针见血地指出:留洋归国大小姐回府那日镜头一闪带过的地毯,曾在某私人拍卖会上拍出320万美金的天价。
  而这样一张本该安置博物馆妥善存放保护的艺术品文物,却被宋家用以做入门玄关的装饰,可见其豪奢程度。
  一时间,全城对宋氏人人喊打,剧组导演亲自上门致歉,当年老爷子已不主事,宋昭宁沉吟片刻,自拨一笔基金,用作护城大学的艺术系奖学金。
  车子缓缓泊入露天停车坪,攒枝花灯如一泓山火悄无声息地点缀夜色,宋昭宁仰头,无星无月的深夜,天幕沉闷岑寂。
  “你先去休息,”她不是商量的语气:“明天一早得回公司。”
  作为下属,许勉从不质疑领导的每一个决定,他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昭宁脱去西装外套后的单薄衬衣,最终唇角一抿,转身向着只亮了几盏疏落灯光的大厅走去。
  她上次回本家还是因为取某份锁在保险箱里的文件,匆匆一过,竟也过去了小几年。
  她环扫四周,旋即意兴阑珊地低敛眼睫。
  她自十来岁起便不再本家居住,求学生涯占据人生时长的二分之一,剩下二分之一往返辗转全球各地,有些眼界埋头苦读十年也未必会收获。
  但是,一年寒暑双假,她宁愿把自己放逐北欧,拍摄极光或追逐麋鹿,鲜少再回到这片已然成为内心当中尘封的故土。
  她并膝沿着环岛喷泉而坐。
  这是人工开凿,重金维护的造景。
  午夜时分,单薄淡白的雾气缓缓流淌,她从石雕鱼像中捻出一把略微受潮的鱼食,漫不经心地投喂金黄锦鲤。
  是从什么开始,她开始抗拒回到本家?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从顾正清去世那年开始。
  第28章 遗忘
  ◎“是男是女,只是我生来的性别,这个社会没有规定女孩不可以做任何事情,或从事任何职业。”◎
  十数年前,宋家派系混乱,硝烟四起。
  宋昭宁的母亲宋微与顾正清强强联手,长达七八年的内斗终于结束。
  她一开始,极其厌恶这个在法律层面算作她父亲的男人。
  但小女孩的爱恨从不显山露水,她从小接受的礼仪教养让她无法露出刻薄一面。
  只是顾正清送来的所有东西,珠宝、香水、古董连衣裙、以及她曾经多看了两眼的矮脚小马驹。
  不出几日,便会飒飒踏踏地奔到她面前。
  顾正清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同时,宋昭宁已经是个合格的女儿。
  她话不多,老爷子从小就夸她,安静、沉稳,耐得住心性,未来能成大事。书法、国画、海钓,各个都是磨炼耐心的爱好。宋家同龄的小辈中,都说宋昭宁最好。
  重拾钢琴的兴趣始于某日午后,顾正清与人登山回来,彼时她就在这片环岛喷泉池,青葱玉质的手指捻一把花花绿绿的鱼食。
  顾正清穿着全套登山服,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滑到底部,包裹精悍身材的是一条看不出品牌的黑t恤,短袖紧紧地箍着结实的肱二头肌。
  两人视线一起一垂,顾正清微愕,对手机简短地说了两声,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她便从容地收回眼神,继续逗弄鱼池里的悠哉懒散的游鱼。
  “昭昭,”顾正清顾及自己身上的汗味,没有走近,保持距离地停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微笑道:“下回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闻言不懑地摇起头,她不说话,自顾自地垂喂鱼,没有梳紧的长发柔顺地跌在肩前腰后。
  “登山很有意思的。”
  他双手撑扶膝盖,弯下腰看她,他比宋微大了些许,面相却不老,唯有眼角几缕笑时显露的皱纹出卖他的真实年纪,“每个人都是同一个目标,却要齐心协力,不能争不能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不是和做生意不一样?”
  小宋昭宁清空掌心鱼食,她双手交叉地拍了两下,振掉碎屑,这才回过头。
  “妈妈教我,不择手段。”她顿了顿,平静地补充:“如果是我登山,我一定想办法给他们制造困难。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那这个人必须是我。”
  顾正清一愣,无奈失笑:“微微真是……你还那么小,教你这些做什么。”
  “我还小吗?”她歪着头,天真地反问:“宋敛哥哥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能帮家里做事了。”
  “你和他比做什么?”顾正清笑道:“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我情愿你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想那么多。”
  小宋昭宁不赞同:“那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不会成为宋敛哥哥,我会超越宋敛哥哥。而且,是男是女,只是我生来的性别,这个社会没有规定女孩不可以做任何事情,或从事任何职业。我们应该平等。”
  “平等……”
  顾正清低头,目光沉静地注视眼前的小姑娘,她长得真好看,跟玻璃展柜中售价高昂的洋娃娃一样,那双眼睛富有探究人心的魔力。
  “你说得对,那么昭昭,下回,我教你登山,你教我钢琴,怎么样?”
  小宋昭宁穿着的枫叶红小皮鞋轻盈地踩着地面,她走过来,自然顺势地牵住顾正清垂在腿侧的手,他再度微笑了一次,轻柔地抚着女孩子娇嫩柔软的额心。
  “我同意,”她抬起头,阳光偏爱地亲吻小女孩毛茸茸的眼睫,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可是,我也要教你带过来的那个孩子吗?”
  回忆伴随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宋昭宁坐在当年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十几年风霜刀刻,喷泉池已经生出陈旧之意,内壁边缘隐有蛛网般的开裂。
  顾正清去世后,本家无人打理,宋微与宋老爷子远赴海外,逢年过节也未必回来一趟。
  “林叔,这个池子,改日请人修一下。”
  管家林叔是香港人,他双手交握叠在腹前,点头应道:“好。小姐,不知你这么晚回来?”
  宋昭宁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林叔你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林叔纳罕地挑眉,与她隔着社交距离坐下,笑问:“小姐心情不好?我让姚妈给您炖你最喜欢的热红酒。”
  宋昭宁指尖掐了掐挺直鼻骨,她摇头:“算了,姚妈这两年心脏不好,晚上能睡的话尽量多睡一点。”
  林叔借着这句话打趣:“那可迟了,姚妈知道小姐回来,已经张罗好一桌饭菜。自然,是明天正午。”
  宋昭宁估算明日行程,还真能抽出四十分钟回家吃饭,不过路上耽搁的时间就得乘以二倍了。
  她点头应下:“行。林叔,如果我没记错,您到我家,已有六十年?”
  林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准确讲是五十八年。小姐,时间飞逝。”
  上了年纪的老人更容易感慨和沉溺往事,林叔慨然地笑:“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姐和小小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宋昭宁说:“这是事实,不是大不敬。林叔少看点没营养的宫斗剧。”
  林叔哈哈一笑:“小姐还是喜欢讲冷笑话。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呢?总不能披星戴月,是为了这座喷泉池吧。”
  宋昭宁转头,直视着林叔的眼睛,轻声问:“当然不是,林叔,我想知道,自从顾正清去世后,我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
  林叔表情微妙地变化,似乎是惊异,又似乎是惊喜,复杂难明的两种情绪交织着浮上眉梢,他忽然轻慢地叹了口气:“是的,小姐,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提起来。”
  主动,他用了这个词。
  沉默片刻,宋昭宁平静地问:“为什么?如果我一辈子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林叔双手搭在膝盖,他仰头看天,无边无际的天幕没有星月,攒枝花灯流光溢彩,他眼中出现难以形容的惋惜和遗憾。
  “发生了,怎么可以视而不见?”他苦笑道:“小姐,我们谁都没想到,您会忘记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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