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宋昭宁颔首,对他笑了一下。
天气很好,流云层层叠叠。
阔叶梧桐的枝叶罅隙漏下浅金色的光芒,将她的侧影轮廓映得清晰,眼角眉梢带着柔和笑意。
“我也想当奥运冠军的家属。”她说。
闻也没想到她站在门口,当即一愣,手指突兀攥紧,喉结明显地上下滑动。
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恐怕闻希会从病床上扑到宋昭宁怀里,她姿态微妙地与闻也擦身而过,目光一一掠过这间在她特别看顾后的病房,每一处角落和细节散发着洁净和光明的信息,就连窗台的绿植,也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她收回视线,拉开椅子做到床沿,伸手从每日一换的果篮中抽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他眼前轻轻一晃:“吃苹果?姐姐给你削。”
闻希眼前一亮,旋即又觉得不好意思,他怯怯地看了眼闻也,后者幅度轻微地摇头,宋昭宁却在这时抬起手,两根手指抵住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感的脸颊,不容置喙地将他转到自己眼前。
“别看你哥哥,现在是我问你,”她温着声,再次重复:“吃不吃苹果?”
闻希喉咙咕咚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昭宁去了厨房,唐悦嘉嚷了一声:“老板,我来吧?”
她说不用,闻希连忙用眼神示意仿佛聋了也瞎了的闻也,闻也不知思索什么,几秒后也走进了虚掩着门的厨房。
“嘉嘉姐姐,椅子在那边。”
她“诶”了一声,自力更生地拖了一张过来,顺便抽过床头放着的一本全英故事书,惊讶道:“你现在读得懂全英啦?这个故事对你来说会不会有些难懂了?”
是全英版本的金银岛。
闻希双手搭在白色软被盖着的膝盖,弯唇笑了笑:“只能看懂一点点,我会用平板查不懂的单词。”
唐悦嘉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这么好学!下次我来给你带世界名著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故事,福尔摩斯或阿加莎,红楼梦和水浒传你看吗?”
闻希认真地回答:“我都看。”
随后羞赧地抿了抿唇,轻轻笑道:“嘉嘉姐不要费心啦,昭昭姐什么都准备好了。”
唐悦嘉转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厨房,忽然凑过来低声咬耳朵:“小希,嘉嘉姐问你一个问题。”
闻希也配合地低下头,两个人如同特务交接情报:“嗯!”
停了片刻,唐悦嘉把音量压到最低。
“你哥哥以前,是不是就和我们老板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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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没有近期开火的痕迹,毕竟闻希的一日三餐由国际营养师专门研制,而闻也又是个有口吃的就能活的流浪狗属性,晚餐通常在楼下便利店17元的预制盒饭或12元的鸡蛋打卤面之间决定。
宋昭宁背手拨开水龙头,水流汩汩而出,轻薄透明的水珠沿着她修长精致的指尖跌落。
闻也一声不吭,在她身侧打开最顶上的置物柜,然而没有碗。
他表情微微一僵,随后一个个地拍回去,尘埃在共振的空气中飞舞。
宋昭宁避了一步,把洗干净的苹果撞到珐琅底的冷蓝色果盘。
她半蹲着身,从消毒碗柜取出水果刀,骨肉匀亭的小腿勾过垃圾桶,她后腰抵着明净流理台,似笑非笑地转着刀刃雪亮的水果刀。
闻也皱着眉心,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已经是七月的光景,护城又有火炉美名,地表温度在40以上。
而这间大约三十平方左右的厨房,飘窗大开,不耐脏也不耐烟火的白色纱帘悠悠荡荡,阳光如同最苛刻尖锐的打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脸上。
她垂着白皙柔软的颈项,眼神专注地削皮和改花刀。
那双擅长转着几十万签字笔的手指,此刻稳稳地抵着刀背,手腕一起一抬之间,坠下长长的鲜红色果皮。
没人说话,反倒是病房内清晰传来闻希和唐悦嘉哈哈大笑的声音。
少有的、平和的、宁静的时光。
“宋昭宁。”
很低很哑的声音,他抬起眼,却在瞬息间掠过她的眉眼。转向了别处。
宋昭宁指骨修长的手指,因为他这句没头没尾的开场白,错了方向,断了果皮。
她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放下刀,叹道:“可惜。”
她刚要弯腰去捡,闻也却蹲下来,两人手指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交错,接着便没了动作。
闻也眉心骤跳,强撑着拢过果皮,丢到垃圾桶后开水洗了洗手。
宋昭宁站在一边,姿态松弛而仪态大方,她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奈。
“你想对我说什么?”她问。
闻也没有切刀,而是取出盐罐子——真难为他竟然还知道盐罐子放在哪里。
用盐过了水,再泡苹果,能缓解氧化的时间。
这是很南方的吃法,顾正清恰好是南方人。
习惯是另一种缅怀的方式。
闻也一言不发地把苹果沉到盐水里,说实话,宋昭宁的刀工确实不敢苟同,看着倒是挺干脆利落,其实果皮连着厚厚一层果肉,这苹果最多能被啃个三到五口。
但它毕竟是宋昭宁亲手削的,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闻也摇头,下颌抿得略显冷硬。
他这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什么,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
头发留长了一些,黑色额发凌乱地盖过眉眼,挺直优秀的鼻骨在阳光下投落浅淡的阴影,于是眼底所有难明的情绪便尽数地掩了进去。
宋昭宁想起什么,眯起眼,抵着流理台边缘的手指轻重不一地敲了两下。
其实是没有多大声音的,但闻也似乎对她的每一个小动作了如指掌。
他的目光闪电般地抬起,又飞快地垂落,继而为了掩饰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他干脆借着这个动作抬腕看了眼手表。
根本没有待多久,但他却觉得过了半个世纪。
又或者,他的私心想过半个世纪。
盐水不能泡太久,他倾着碗把水滤掉,就这么两三秒的间隙,他听见宋昭宁的声音:“闻也,最近有和顾馥瞳联系吗?”
第50章 钻石
◎像历尽磨难的珍珠,像棱角万千的钻石。◎
窗外折进来的光亮薄了一些,宋昭宁眯起眼,细而长的手指勾过纱帘。
几乎没有任何的遮光作用,美是挺美,像缱绻的白色羽毛,泛着淡淡的浅色薄光。
顾馥瞳就像一道不为人知的咒语,将闻也禁锢原地。
她抬起眼,眸光缓缓流转。
一息之后,从容而意兴阑珊地落下。
三百万,是席越开出的筹码。
是那夜粉钻闹剧后,他本人操盘的单方面赌约。
对他们这帮浸淫泼天富贵的二代,或许连一辆跑车轮子都够不上。
宋敛赠给怀愿的高定礼裙不止三百万;
在护城想用三百万买一套房子大概能获得可怜的三十来平方。
宋愈每年的湾流保养费在千万,三百万只够一个季度。
郁理收藏的喜马拉雅铂金远超三百万。
哪怕是宋昭宁,和上一任年轻小男友分手时,好聚好散的资源也超出了一辆德系benz的价格。
但对闻也来说,三百万,是闻希的手术费用,是购买一条人命的价格。
宋昭宁不是没想过插手,但她越插手,席越就越像嗅到了血腥气的头狼,势必要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比如那个被困在暴雨夜里,迟迟等不到救护车的少女。
约定俗成的社会法则无法对席越产生约束,他这人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只有在宋昭宁面前,还能披着道貌岸然的面具装模作样。
他就像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一刻忽然爆炸,然后连坐三千公里的所有人事一并毁灭。
宋昭宁不打算和顾家人直接联系,而是让唐既轲迂回地找费鸣。
事情发生在他的地界,于情于理,做个中间人不算很亏,更何况,她开出来的价格没有任何的野心家可以拒绝。
本来就是闹剧,席越不占理,任由他发两天疯就算了。
谁知道费鸣当晚收到了三百万的转账,备注xi。
事情仿佛可以轻飘飘地揭过去,好像又不行。
没有人可以预判疯子的脑回路,而且,也不应该有人去预判疯子。
宋昭宁微一叹息,松了手指,纱帘荡起的堆雪般的海潮,清冷安静地拱到她脸上。
“馥瞳是个好孩子,这个年纪的女孩,很多天真,很多浪漫,还有一点随时可以放弃的现实。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她说不定愿意为了你对抗她的家庭,顾家就一位小姐,而父母经常为了儿女妥协。”
闻也目光一沉。
清瘦手指无意识的曲张,像是竭力保持清醒,修剪齐整的甲盖用力地掐住掌根边缘,他忽然轻慢地笑了一声。
“宋总。”他咬着字音:“你也曾经为了什么人对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