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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絮絮叨叨,停不下话:“后来是尹嘉望告诉我的,说她那晚车祸,是昭昭姐一力主张把她送来宜睦,还是坐她的车。尹叔叔尹阿姨过意不去极了,主动说要给昭昭姐拿洗车钱,但我问过冯伯伯了,真皮坐垫沾上血根本用不了,只能是报废了。”
  闻希傻呵呵地笑了下,伸手挫了一把自己脸颊:“我有时候觉得,姐姐跟做慈善似的,别人捡小猫小狗,她捡人。”
  挂电话后,他竟然闻希说得没错。
  他靠着窗台,雨一阵弱一阵强,看起来还有好一会儿的势头。
  闻也无端端地想起和席越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衣冠禽兽面带微笑:“有些时候,我觉得她像位过于心软的慈善家。”
  闻也一开始不明白席越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其实不需要太多时间求证。
  因为闻也和宋昭宁有过一段“过去”。
  哪怕她已经记不得。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身上属于她的香水味已经淡得闻不见踪迹,但他仍像一个病态患者拼命地去嗅指根残留的最后一丝香味,直到他终于绝望而崩溃地发现,刚才就不应该洗那场澡。
  和闻希的电话早就挂了,但手机来电响个不停。
  有陌生号码、有顾馥瞳,还有被他备注为“顾总”的男人。
  闻也涣散失焦的目光在看到“顾总”两个字时,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双手抓着自己头发,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和厌恶,他没有接顾总的电话,他不想接,他听到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声音恐怕会吐出来。
  但……但不能吐。
  早餐是和宋昭宁一起吃的,她喝了小半杯豆浆,鸡蛋只吃蛋白。她食量好小,飞机餐也没吃两口,要么在处理工作,要么偶尔松乏时和他聊一聊无关紧要的话。
  她笑起来好温柔,声线也好温柔,耐心地讲十六岁的怀愿为了拍电影有多辛苦——因为要保持体重,她饿得只剩皮包骨,说出道九年迄今为止最痛苦的拍戏经历还是十六岁。
  闻也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她单手支着白皙小巧的下颌,化妆却不爱多此一举地添眼妆,那样笑着望过来时,浅色的瞳仁如此明亮。
  那是很松弛且轻盈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商务性。
  但她手边的平板电脑还显示着看不懂的全英报表合同,闻也知道无论他们距离多近,曾经接吻或拥有,或隔着一条狭窄逼仄的走道分睡两张床,她始终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万众瞩目、光鲜亮丽的世界。
  闻也静坐许久的手脚冰凉,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手机几乎要折断柔软耳廓。
  他划过接听键,不等对方劈头盖脸的谩骂,他声音沙哑,出口却没有迂回退路:“我要解约。”
  那边显然是愣住了,想不到一贯是温驯听话的闻也竟然会石破天惊的解约。他先是重复了两遍,继而不知道踹翻了什么,听筒纳入气势汹汹的怒吼。
  “你他妈的翅膀硬了,解约?行啊,你是不是不认识字看不懂合同?你要愿意掏那解约费随便你。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闻也,这个圈子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否则顾哥凭什么给你砸那么多资源?”
  闻也眼底压着嘲弄,他冷笑一声:“我该对他感恩戴德吗?入账一九,我一他九,霸王条款也没有这么签。”
  “给你钱你都该跪下来舔顾哥的鞋。你要解约,今天下午来公司一趟,我们好好面谈。”
  闻也当然不会去,这摆明了是一个以退步作为甜枣的陷阱,他已经被骗过一次。
  “谈不了。”指根传来他压抑沉重的呼吸,闻也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顾总唯一的女儿在追求我?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依赖仰仗的爸爸是这样的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预料之中的辱骂在短暂的两秒钟后如洪流般轰然爆发,闻也半跪在地上,前额抵着开始渗出水迹的墙壁,鼻息甚至能闻到阴雨天潮冷的霉味。
  “他手上有我的照片,我也有他的。鱼死网破,顾总和我,谁输不起?”
  对方一时哑火。
  闻也干脆利落地把他的手机号码拖入黑名单,连带着顾图南。
  推拉窗老化,关不紧,雨水顺着一线空隙争先恐后地扑上脸颊,他一颗心如坠冰窟,手指茫然地点开相册,将那几张小心翼翼保存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
  雨水沿着眉弓落下来,坠在手机屏幕。
  那瞬间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闻也蓦然睁大眼,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珠半空中跌落,滚烫地打湿他痉挛扭曲的手指。
  他真的后知后觉。
  原来不是雨下大了。
  而是他的眼泪。
  额角被撞破,献血混着雨水和泪水一齐落下。直到完全地覆盖了宋昭宁的脸。
  他如梦初醒,浑身过电般颤栗,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手机,他踉跄地站起来,因为起身太过而供血不足,差点原地栽倒,幸而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衣柜。
  他用衣角擦,白色棉布t恤很快洇湿一团混着浅绯色的污迹,他一直擦一直擦,好像停下这个动作就会当场死去,直到屏幕再度熄灭,他每一次的抬起都能唤醒那场烟火之下欲盖弥彰的锁屏。
  宋昭宁……
  宋昭宁。
  他好想宋昭宁。
  如果她在这里,如果他像怀愿面对了昨夜那样惊险的场景,她一定会用温柔宽和且游刃有余的神情说,别害怕,交给我。
  可是他不能。
  席越说宋昭宁是大慈善家,就活该她这辈子先是被他放弃,而后又在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前提下替他收拾这些本该和她没关系的烂摊子吗?
  不是这个道理。
  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变得冰冷,他冷得齿关打颤身体战栗,他闭上眼,用薄薄的夏季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抵御所有的寒冷和危险。
  他好痛。
  每一根骨骼仿佛被打碎了重组,当年那把锋芒雪亮的剔骨刀自上而下地剁过来时,他几乎是完全本能地推开宋昭宁,在她睁大的双眼里生生接下来足以斩断手筋的刀锋。
  左手和颈后耳骨隐隐幻痛,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t恤黏腻地贴附脊背,绷出凌厉却不堪重负的蝴蝶骨。
  好想死……
  好想死。
  那双手从身后揽过来,带着男人身上浑浊厚重的香水味。
  他咬破舌尖,压下喉咙翻涌的恶心,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细密地喷洒在他的颈侧,粗糙宽厚的手掌贴着腰腹,缓缓地往下探。
  “我听说松域那位小姐很宠爱你,她有这样为你做过吗?”
  黏腻的呼吸像条不怀好意的毒蛇,男人继续用那种令人作呕的声音说:
  “她有那么多情人,听话的、乖巧的、漂亮的,数不胜数。你在她心里,不过是消遣的玩具罢了。跟我怎么样?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我是体面人,体面人是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咔哒,金属皮带解开的声音。
  “我喜欢你,喜欢你……你真好看,亲爱的,宝宝,乖乖,让叔叔爱你……好不好?转过来给我舔干净。”
  闻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这具肮脏泥泞的躯壳,飞得好高好高,冷眼旁观着这一出青天白日的闹剧。
  顾图南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他没想到脱下西装的顾总会是这样的人,也没想到他竟然对男人……对男人……
  闻也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些不入流的话像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割据。
  什么我忍着没碰你,是想等你自己愿意;别让我等太久,我耐心不好;比起伺候那种自带体臭的老男人,不如就我一个?我保证好好疼爱你……
  ……滚。
  闻也抓着自己皮带,双目放空。
  滚。
  舌尖漫溢的鲜血一蓬一蓬地填满唇齿,他就像一个失去光明的人徒劳地捏着手中的最后半截蜡烛。如果注定会陷入黑暗,他宁愿燃烧自己。
  之后的一切乱到不成章法,闻也不记得在那片混乱中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他很早就为了生计打地下黑拳,走的狠路子,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和杨老板联手坐庄,护城真正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花瓶重重地拍上人的颅骨,他在轰然爆裂的撞击声中一连往后跌了数步,睁大眼睛看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双膝跪地单手捂头,他极度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情绪来不及在他眼底聚敛成形,一缕温热鲜红沿着掌根蜿蜒而落。
  他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跑快点、闻也,你再跑快点!
  不然要错过流星了……百年难得一遇!我没有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亲眼见证它,如果是你让我错过,我一定会恨你。
  快点呀!你慢死了,把手给我!
  两只小小的手交握,年幼的宋昭宁牵着他翻过白雪明灿的山脚,翻过一览无余的草场,翻过林叔姚姨错愕惊讶的目光,翻过闻希手里高高举着的拼图碎片,翻过并肩而立谈笑闲聊的顾正清和宋微,他好笑地看着两个牵手疯跑的小孩,温声道:“昭昭,慢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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