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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顾馥瞳双手抱住手臂,藉由这个动作给予自己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再仰起脸时,赫然带了献祭意味。
  “我想把我自己变成你的人。”她字词坚定,同时给他被塑料袋勒出红痕的手心塞了什么东西,她流着眼泪,自尊和骄傲已经丢弃在脚下,“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你想得到的,还有想不到的。”
  夜风很大。
  积雨云厚重,快要落雨了。
  她很冷,但是一颗心火热。
  她已经赌上了所有,她不怕输,也不觉得闻也会舍得让她输。
  闻也低头看着陌生的001数字,忽然勾了勾唇角。
  他不想和顾馥瞳讲道理,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乱,凭什么是他和一个出身富贵优渥的大小姐讲这些烂事。
  “顾小姐,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怎么样?”
  “叫我名字!”她很倔强地强调:“馥郁的馥,瞳孔的瞳,你叫我瞳瞳。”
  闻也低头看她,她哭得好厉害。
  一张脸几乎全花了,可是妆容太淡,晕开的眼线也像锦上添花。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小时候的生活还不错。我父母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孩子,我排第二,闻希比我小得多。大概在他三岁左右,我父母被仇家暗害,我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和哥哥。”
  顾馥瞳震惊地愕圆了眼睛,闻也站在她湿润明净的目光下,自嘲地笑了笑。
  “亲戚四面八方地来,又四面八方地走,家里的所有钱全被他们骗完了。我没有钱,原来住的房子也被拍卖,还是当年照顾过我的管家心疼我和闻希,将我们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不好过。
  闻希小,长得又精致好看,曾经有不孕不育的夫妇想要领养,但他不肯跟哥哥分开。可是一次性领养两个,先不论手续复杂、未来的投资比,而是闻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这样的孩子,养不熟。
  “孤儿院过了几年,忽然来了一个叔叔。他把我和闻希领走,他跟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很期待你喊我父亲。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后来和一位阿姨结婚,那位阿姨有个女孩,比我大一些,一开始的时候,她非常讨厌我。”
  顾馥瞳听怔了,下意识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那个家里又生活了几年。顾叔叔——他也姓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最温柔的男人,因为我和闻希的原因,那位阿姨始终对他心存芥蒂,我听过他们吵架,她说永远不会接纳我,不会让我成为昭……她女儿的弟弟,也不可能将家产交到我手上。”
  他比顾馥瞳高太多,看她时视线也就落得更低。夜风拂过柔软深黑的刘海,露出他微微弯着的眉眼。
  笑意却伤感而无奈。
  “我没有在意过这些,我不可能在意。我好不容易拥有了家,拥有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位总是不待见我却慢慢接纳我的姐姐。”
  他在这时微妙地停顿一瞬,眼神浮现某种难言的温柔。
  “我姐姐……其实我没这样称呼过她。她很有主见,不喜欢听别人喊姐姐,她有自己的名字,名字寓意极好,后来,我的名字里,和她也有了关系。”
  顾馥瞳本能地感知到不对劲,但是对闻也的心疼压过了这点微末的心思。
  她想抱住他,想用自己单薄柔软的拥抱替他遮挡所有不公平的对待,闻也没有给她机会。
  “那真是最好的几年了。我学马术、学击剑、学骑射、甚至学华尔兹,滑雪、登山、游泳,钢琴或小提琴,法语和西班牙语——因为那位叔叔在西班牙有产业。可是我偶尔会想,这样的幸福太沉重,我好怕我受不起。”
  顾馥瞳绞住了自己手指。
  “顾叔叔把我当亲儿子,我开始学习基础的金融知识,那位阿姨对此也不再持有反对意见。因为这个家总得有一个人去牺牲,以此保全她的梦想。”
  “……她?”女孩子懵懂地问。
  闻也却巧妙地带过了话题,他的声音很轻:“后来的事情,荒诞离奇到可以拍电影。顾叔叔被人陷害,整个车子失控地冲出高架桥,底下是万丈深渊,人掉下来不可能活。”
  剧烈撞击时他的头被瞬间弹开的安全气囊护了一下,而驾驶位的顾正清歪着头靠在方向盘,双眼紧闭,鼻梁深深凹陷,眼镜松松地挂到鲜血直流的唇角。
  “死了没?”
  “还有一口气。”
  “……等等!这里还有两个小的!”
  “别动那女孩,宋家的人。”
  “不能留活口,必须把事情做干净。”
  “那小妮子昏过去了,没事,等会儿做成爆炸,谁也跑不了。”
  谁也、跑不了吗……
  根本是没有活路的。
  那群歹徒人多势众,身上又有凶器,剁骨刀的光芒反射着开始从后车厢开始烧起来的火,明晃晃的一线白色烟气,直上青云。
  他咬着牙,宝马s系的精钢车头已经悬在生与死的达摩斯克之间,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闻也把他从扭曲变形的驾驶位拖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被人牵住。
  宋昭宁已经看不清了,但是那一刻她无法分辨致使自己看不清的原因不是泪水而是血水,就像她根本不知道闻也会那么坚决地、果断地放开她的手。
  她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没有。宋家对女儿的珍视程度救了他们。
  那瞬间,所有人的混斗都像一出色调浓稠的蒙太奇,挣扎、叫喊、厮杀、鲜血。
  人间炼狱。
  她宁愿是自己必死无疑。
  顾正清伤势太重,闻也只得把他靠放白色桥面。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有意识,唇瓣喃喃。
  他跪着,手腕到肘弯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伤,是为了他。
  顾正清看见了,原本趋近涣散的双眼忽然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歉愧和悲伤。
  “对……对不起……”
  闻也疯狂地用双手去堵他腹部的鲜血。
  子弹是从车头贯穿的,很刁钻蛮横的位置,是致命伤。
  “要救……救、救昭……昭昭……”
  说到这里,闻也漫长地停顿,他抬起眼,灰蒙蒙的夜幕没有星星,似乎连月亮也不愿听这沉重往事。
  命运的二选一早在那一刻种下。
  无形的虚空之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在问:闻也,你是要救对你有恩的顾正清,还是救你喜欢的宋昭宁?
  他那时候太贪心。
  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谁能不贪心?谁会真的亲眼放任另一个人的死去。
  当时的她状态已经很不好,半条腿烧得血肉模糊,白色裙角黏连在皮开肉绽的伤口里,分不清什么是红的,什么是白的。
  她问:为什么回头。
  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你带着顾正清走,不管怎么样,至少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而不是把他孤零零的丢下。
  又或者你当时就不要掰开我的手,不要把我丢在逃不出去的车厢。你掰得我好痛,我的小指没有知觉了,大火烧上来也好痛。
  好痛……
  真的好痛。
  .
  “昭宁的意思,昭昭明也,是希望我像太阳一样,明亮温暖,干净磊落。宁,五福,三曰康宁,安宁的宁。我已经被妈妈赋予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善意和爱意。”
  她说,我已经什么都拥有了,所以,爸爸留给你。我允许爸爸爱你胜过我,因为你比我更需要他。
  “我的名字可以分给你,我的父母也可以分给你,没关系,我是很友善的人。以后,你也要明亮温暖,干净磊落,一辈子健康和安宁。”
  她好大方,年幼时还有两团饱满可爱的babyface,但已经能像小大人似地和他说这番话了。
  到了四月清明,她翘了马术课,暗地里指使林叔开车到护城墓园,陪他一起给他的亲生父母上香。
  这样的宋昭宁。
  柔软又温和的宋昭宁。
  “以后我每年都陪你来。”
  她穿着黑裙子,黑皮鞋,手里挽着一个黑色的包包。注视他的眼睛却明亮。
  闻也一定是问了什么。
  否则她不会回答:
  “因为我是姐姐。”
  那时候太小,讲不出盛大磅礴的爱意。
  不过是觉得,弟弟也很好,只要在她身边就很好。比她晚一点点长大,但要比她跑得更快、更快一点,直到可以完全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可以肩负起她的梦想。
  ——为什么会想当观星学家?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如果人活着,吃饭要问为什么,工作要问要为什么,恋爱和自由都要问什么,真是好无趣。”
  吃饭可以不问为什么,但工作为什么不能问?主动选择工作的人脑子都有常人无法理解的脑回路。
  “因为星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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