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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闻也低声:“我来。”
  随着刺耳尖锐的拖拉声,宋昭宁亮出手机电筒,在墙角处找到总闸开关,轻松地推了上去。
  白炽光强势霸道地充盈每一寸角落,室内所有机械布满厚重铅灰,她抬手抵着鼻息,无声无息地挨过最初进入密闭环境常有的闷窒感。
  要紧的器具都搬走了,现在留下的要么是被时代淘汰的旧物,要么是有了更好更先进的替代品,但桌面上经年累月的痕迹,深而刻骨地提醒这里曾经也有过人气。
  “你为什么会有钥匙?”
  宋昭宁单肩倚着墙壁,斜着烟盒敲出一支笔直烟管,她低头咬上,含混地笑了一声:“你的后知后觉有时候真令我惊叹。”
  闻也走过来,并指截下她的烟,捻在手心里折成两半。
  宋昭宁纳闷地挑眉,倒也没说什么,手指把玩着银质打火机,歪了下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不是国资企业?”闻也皱眉:“而且你买气象站做什么?”
  “刷新以及加强你对我有钱无脑的刻板印象。”
  宋昭宁轻佻地笑:“不是国资。一个小小的民营,当年我爷爷有注资,现在的气象站才是国资。”
  闻也抬手撑了下额角,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至于我为什么买……”
  她直身,稍抬下颌示意他跟上来,漫不经心的语气:“或许我的内心藏着一个想当观星学家的梦想吧。”
  第67章 极限
  ◎你对我有反应。◎
  上到二楼,视野骤然开阔。
  老式电脑键鼠主机留在原地,厚重的白色工作笔记摆在右手位置。
  闻也心想如果在电脑旁搁上一个保温杯或透明水壶,那么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短暂地离开了一下。
  宋昭宁在他身后,又点起一支烟。
  “那架天文望远镜——嗯对,就你眼前这架,曾经发现过no.7669小行星,当初他们想带走,我主张纪念意义留了下来。毕竟是老型号了,这玩意现在拿去回收估计值不上多少钱。”
  闻也嗅到封闭空间中缓缓逸散的尼古丁,眉心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
  这个地方,点一支烟正好。
  散散霉味。
  他双手撑着控制台,想象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观察明日及未来几日的天气,又是怎么在繁星疏朗的夜晚调试望远镜。
  “这么多的设备,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为什么不带走?”
  “为什么不带走?”她重复了他的话,沉吟一息笑道:“因为人类最擅长遗忘,不是吗?”
  她话里有话。
  闻也没有回头,听见身后窸窣动静,她反手灭烟,烟头包在湿巾里。
  “因为擅长遗忘,所以要把这些设备留下来?”
  他手指拨过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控制台,键与键之间的缝隙堆积着厚厚尘埃。
  她淡声:“我是觉得,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事情不多,那些痛苦的、无望的、一想起来便会伤心落泪的……其实不一定占用多大位置?你觉得呢,就像这架望远镜。它也曾经留下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常有激烈情绪的情绪,淡而空灵,小时候她念英文、念法文,总有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闻也安静一瞬。
  “痛苦也是情绪的一部分,有了痛苦和痛苦的衍生物,一个人才算得上完整的个体。”
  “完整的个体……”
  她拧起修得格外精致的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如果在这时候反驳你,是不是显得我不知好歹?”
  闻也说:“不会。”
  他生硬地强调:“话题是你起的,现在别想轻飘飘地揭过去。”
  那么强势?
  宋昭宁无声扬唇,她神色放松,没有随随便便倚靠,这地儿打扫不勤快,哪儿都是落灰。
  “好吧,my mistake。”她毫无诚意地道歉:“我只是想问,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留下痛苦,还是忘记痛苦?”
  二楼的灯光不比一楼亮堂,闻也自认为背着她就不会让自己藏不住的情绪落下风,却没想到在那瞬间僵硬的背影出卖了几乎昭然若揭的心思。
  “抱歉,我们天差地别的人生,我注定领会不了你的……奇思妙想。”闻也声线冷淡:“对我来说,能活着,吃饱饭,挣到足够给闻希看病的钱就是我的人生大事。除此之外,我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宋昭宁没有生气,她脾气其实很好,偏着脸笑了一笑。
  “这一句挖苦我了,怎么上一句没有?”
  闻也不妨她过于跳跃的话题,怔了一瞬:“什么?”
  “我说我想当观星学家。”她耐心地强调:“你怎么没嘲笑我?”
  闻也收回手,他转身单肩倚着全景玻璃墙,只有一点点月光和不够明亮的灯光,却很显身形,宽肩长腿,少有的姿态慵懒。
  “是挺想笑。”他说:“但笑过了。”
  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
  宋昭宁面色不变,她双手抱臂,修长指端摩挲着宽松的廓形西服,不疾不徐的频率。
  “我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梦想。”她顿了顿,在他眼睫轻动的瞬间周全地递上台阶,唇边依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或许说过?我不记得了。”
  他们都有漂亮又混账的一张脸。
  闻也负责漂亮,她负责混账。
  宋昭宁决定不回答由她起头任何关于痛苦的回答,这个夜晚太美好了,美好到她开始后悔那些不登台面的试探。
  没必要的。
  她静了静,忽然说:“19世纪,德国天文学家艾德温·洛希,首次提出以他名字命名的洛希极限。”
  闻也大学主修金融,对天文学不感兴趣,但洛希极限,他是知道的,在很多很多年前。
  宋昭宁不卖弄,言简意赅地提了下这个定理,闻也看着她的眼睛,磁沉字音缓缓推撞,是低冷而散漫的。
  “这就是你的梦想?几十年后,提出昭宁悖论、昭宁定理、昭宁公式?”
  纯粹的玩笑话,宋昭宁配合地笑:“那你也太看得起我。”
  一直到这句,一直到熟悉的沉默卷土重来。
  闻也垂下眼,内心那种虚无空洞的感觉挤占思绪,他终于明白,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她一直给话题,他却下不来。
  说什么好?
  真没什么好说的。
  闻也想起她让他抬起脸说话,垂在腿侧的手指轻轻曲张,机械性地重复动作。
  到底没看她。
  只听见她的脚步,很稳,不快也不慢,自有节奏,到他身侧了停下。
  宋昭宁调试望远镜,还能用,但镜头都是灰,她懒得清理,忍着铺天盖地的呛味儿,灰蒙蒙的镜头里连月亮也看不清。
  那一盏飘飘不定的月光,就落在她单薄起伏的背脊,后背绷出了细细的蝴蝶骨,左肩的西服因为姿势挂不住地下落,一小片系着珠光吊带的肩膀莹润干净。
  她的侧影轮廓很美,身段细致,气质却过于孤傲清冷,反而不容易给人暧昧或引诱的错觉,有种高洁的沉静。
  分明是晃眼的白,他不知为何,却看见了烧伤的痕迹。
  闻也匆匆错开眼,喉结咽得僵硬,他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梦想?”
  隔几秒,他听见宋昭宁轻若无声地叹:“这是我死去的梦想。”
  他想起来,这是宋昭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
  她要保住怀愿的梦想,是因为自己的梦想已经死去。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闻也看着她再点起一支烟,纤细的白色烟管夹在指尖,娴熟地呼气,奶白色的烟雾散在昏橙的灯光下,像弥散的碎金。
  “没办法坚持吗?”
  “什么问题。”
  宋昭宁失笑,她偏过头,刻意把烟扬得远一点,这里没有对流风,烟味扩得很诚心,四面八方,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他。
  “我很忙。”
  她这一次终于真真切切地笑起来,眼尾微微弯着,带着对他的一点儿纵容和无奈:“和我在一起,不用一直谈论我。”
  一缕细白的烟雾从她指尖缓缓腾升,闻也久久不语。
  宋昭宁终于问:“那么你呢?”
  你的梦想还长存吗。
  .
  是怎么吻到一起,谁也不记得了。
  她的西服完全被剥下,就像时节里剥了壳儿的荔枝,嫩着水灵灵的光,长发又盈又软,在指尖如游鱼摆尾地过一遭,留下余味无尽的清冷尾调。
  细若蒲柳的腰肢,横坐在他因为发力而筋骨分明的手臂,宋昭宁只手拨过他的额发,眉骨锋利修长,眼睛的形状却很好看,是微微开扇的双眼皮,东方写意中式内敛,因为还年轻,也不常笑,眼睑几乎没有细纹。
  她的手指轻轻揩过,柔软得像一个经年不醒的美梦。
  烟还在烧,她想举得更远一些,却被闻也抓着手腕别到胸前,她低低地笑起来,气息还是很稳,心跳微微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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