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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她只是平淡地叙说,而这种叙说,像一柄尖锐锋利的剔骨刀,将他一颗心剜得皮肉不剩。
  “对不起……”他除了这三个字,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像个坏掉的录音机,绝望又周而复始地重复:“对不起……你可以惩罚我吗,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求你了宋昭宁,不要再说那些话……”
  她的眼神沉着冷静,截断一支烟时,顺便截断他的话:“你说这些,拿什么身份来求我?”
  “是我的家人、弟弟、曾经有过亲密关系但是形同陌路的情人,还是——”
  她觉得这是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因为问出口的瞬间,宋昭宁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们曾经是家人,是姐弟,是单方面遗忘的陌生人。
  后来是无名无分的情人,是随时可以拨乱反正回归原点,这个世界上,曾经骨血交融、以命相抵的爱人。
  “为什么不把那些事情,都告诉我?”她问。
  闻也神经钝痛,他粗重喘息,惊惧和绝望潮水般淹没他,他徒劳地伸着手,乞求她再一次施舍同情与怜悯。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苦笑从不停颤栗抽动的指缝中溢出,他又揉了一把脸,目光空洞地发直:“当初,宋阿姨让我离开护城。我没有走,而是一直留了下来,像个卑鄙的偷窥者留在这座城市……我想看着你长大,昭宁。”
  他像一头被困在没有出路的困兽,横冲直撞、趋前退后,像是靠近光亮就会因为南柯一梦死去的夜蛾。
  也许,在盛大磅礴但无人知晓的爱意里粉身碎骨,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死亡。
  “不用说这些,什么看着我长大,你不是我的长辈。”她又问:“我想知道,当你坐在天台边缘的三十秒,你有没有想过我?”
  过了很久,她听见他清晰冷静的声音:“我想陪你过生日。”
  “你是这样打算的吗?用你的死亡,当做我的生日礼物?”
  “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也许那一刻快要疯了。对不起,我不会再逃避了。”
  “如果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不去。”他喉结剧烈颤动,眼泪顺着下颌落下来,洇入锁骨深陷的阴影:“就算有一天你厌倦我,不想再看见我,我会远远地离开你,永远不让你发现。”
  宋昭宁觉得好笑:“不听话?”
  “不听。”他攥着手指,掌心让甲盖掐得血肉模糊,痛意和冷意齐齐地涌入心口,他又咽下一口浑浊热气,抽着破碎气音:“对不起,我曾经愚蠢又自大地想,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吗?
  宋昭宁沉吟一息,声音平淡却有种微妙的讽刺:“你指的是,未来某天和席越结婚,然后过上无休止替他收拾烂摊子的日子?如果你是这个意思,其实我现在的生活和你设想中的也没什么不一样。”
  “替席越收拾他惹出来的烂事和替你收拾你惹出来的烂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我对你,心甘情愿。”她冷声重复:“你明不明?我是心甘情愿地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
  她的每个字音都像来自灵魂深处的诘问,他听清楚了,但他真的不敢去想。
  宋昭宁爱我吗?
  为什么?
  我有什么好值得她爱吗?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在下一秒爆炸,这颗荒芜枯萎的星球上,只剩下她和他。
  她都不应该爱上他。
  让高岭之花跌落神坛,是闻也最讨厌的戏剧桥段。
  他不想要月亮为他而来,他想要明月永远高悬天上。
  月光偶尔温柔地照耀在他身上,他好知足了。
  但是把一切没可能的选项全部剔除,再难以置信,最后只能剩下他不敢接受的答案。
  不是因为感激,不是因为赎罪。
  更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狗屁席越,狗屁家族爱恨情仇,
  只有爱能解释一切。
  他好像只剩下对不起和我爱你可以说。
  所有声息都消失了,一颗心在胸腔中跳砸得又重又急,应该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回答落空的瞬间,漫长得就像半个世纪。
  宋昭宁听过很多真真假假的我爱你。
  却没有哪一次,是带着悔意、愧疚、绝望和恳求。
  他听起来,似乎真的要疯了。
  宋昭宁闭起眼,随手把燃到熄灭的香烟握在手心。
  许久,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地叹了口气,贴着深色防窥膜的车窗完全地降下。
  今夜有雾,但是街灯明亮。
  攒枝花灯一簇簇地洒在她眼角眉梢,她表情很冷,声音也是。
  “如果我让你接我回家,你接不接?”
  他一怔,浑身血液汹涌倒流,他想也不想:“接!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接你。”
  她讲:“那你回头。”
  这个世界荒唐、腐朽、不讲道理。
  但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幸运。
  爱让彼此伤痕累累,精疲力尽。
  宋昭宁永远不会告诉他,此时此刻,不只有他一个人在走钢索。
  命悬一线。
  她也被他留下来了。
  宋昭宁仰起脸,瘦白干净的掌心递上一包纸巾:“擦擦眼泪。”
  闻也双眼通红,他长久地凝视她,似乎除了这个动作,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确认她的存在。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他半晌不动,宋昭宁好耐心地拆了纸巾,抽出两张。
  另只手拽住他的领口,迫使他弯下腰,对上她一如既往澄明清澈的眼睛。
  她不温柔,堪称粗暴地擦拭他脸上的眼泪和血水。
  小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宋昭宁看着,纸巾压上去,迅速地吸饱了血,像一块贪得无厌的海绵。
  “以后别做这些事情了。”她叹息:“又要麻烦冯院。”
  他凝望着她,不敢眨眼。
  目光僵硬地动了动,他声音低沉发哑:“戒指……?”
  宋昭宁搭手撑着窗户,似笑非笑:“席越给的。据说是家族传承的信物——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来自他父母。”
  他的脑子好像又转不动了。
  半晌,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又沉默地像条可以哑巴到天荒地老的影子,紧紧地抿住了唇角。
  宋昭宁懒得揣测他又想了些什么,她解开中控锁,推门下车,自然而然地绕过他,回到副驾驶。
  “等什么?”
  她好笑地问:“先去宜睦,再回家吃饭。我很累了,时差没倒,明天还得到警局处理很多事情。”
  闻也一动不动,虚空中仿佛有一只冰冷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让他只能近乎麻木地看着她纤细指根闪闪发光的、代表婚姻的戒指。
  心跳凶悍地撞击着嗓子眼,他什么都不敢说,将难以言喻的心慌和无措艰难地咽下,他企图视若无睹,宋昭宁却在他眼前伸出手。
  “摘了吧。”
  她说:“找个时间,我得还给席家。我和他的恩怨不谈,席家老爷子,对我确实不错。”
  他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脸上分辨一丝玩笑意味。
  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搐缩,他绷着冷硬下颌,咬着字音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笑起来:“不过,你得还我一枚戒指。”
  闻也手指一僵。
  他笨拙地把指环褪下来,蜷着掌心拢在手里,如烫手山芋。
  “给我吧。”
  宋昭宁接过来,随意地塞到包包别层。
  她扬眉:“上车,回家。”
  没有地址,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驶过纸醉金迷的护城cbd,长街火树银花,烟火升空,鼻息溢入一股不难闻的硫磺味。
  多年以前,国家对烟花燃放的管控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
  闻也记得,有一种烟花,张扬璀璨,五颜六色,燃放结束后,天上会掉落一顶小小的降落伞。
  那一年的小年夜,顾正清说今晚安排的焰火节目略有改动。
  他弯腰把闻希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金边眼镜闪着淡淡光芒。
  闻希问是什么,顾正清双手握着闻希的踝骨,固定好他的坐姿后,闻言弯起眼尾。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正清让人在降落伞里藏了礼物,于是那夜成了寻宝游戏。
  大小姐自然不屑参与,她架着天文望远镜在火烈鸟湖畔观星,那顶小小的、星空紫的降落伞,摇摇晃晃地落到她眼前。
  她眉梢轻挑,走过去,细白手指勾起伞面,指腹蹭上浅淡薄灰。
  闻也追过来,风把他前额刘海吹得凌乱,露出一双清隽标致的眉眼。
  “什么东西?”她问。
  他轻轻地咽了下,放慢脚步:“顾叔叔的宝藏游戏,恭喜你,你找到了。”
  宋昭宁无语地摇头:“爸爸真的很有闲心。送给你,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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