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般的母女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询问。
母爱是天性,都这么说。
可她不是李栖人亲生的女儿。
李栖人养育她,严苛要求她,在孙捡恩打算逆来顺受被李栖人安排一辈子的时候。
她死了。
好像全力跑步冲向终点的人忽然力竭,孙捡恩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终点,或者就到这里算了。
什么都好没意思。
跳舞是,得奖是,她的感情从来是枯竭的,却在做最需要热爱的行业。
艺术本就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典型,她想做完墓碑,花不掉的遗产捐掉,就这么一了百了。
卢椋并不心急。
她知道孙捡恩的待机比普通人更长。
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人还有一副苦相。
明明不缺钱,也不像缺爱,懵懂又愚钝,好像活也不明不白。
不过很正常,有些人大半辈子也稀里糊涂,
过了许久。
风都把她们脚边的落叶吹到了另一边,孙捡恩嗯了一声。
“我找到你,是为了做墓碑。”
“合墓不行,那就做两块。”
她柔顺的长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也黑亮,只是人太单薄,嘴唇也干涸。
这是一个越素越惹人怜的人。
如果是缟素,会更绝艳。
卢椋:“我不做。”
她拒绝得很笃定,望进孙捡恩漠然的眼神,“我只做死人和将死之人的碑。”
孙捡恩:“你收我钱了。”
卢椋:“所以呢,你要我退给你吗?”
孙捡恩说不出话,卢椋又问:“所以你想亲我,是想在寻死之前体会没体验过的感觉?”
她往前走了一步,落叶被她踩碎,发出寸寸破碎声。
孙捡恩闻到了卢椋外衣香薰的味道,还有洗衣粉的草木香。
石雕师傅只比孙捡恩高几公分,却能轻而易举笼罩孙捡恩的身形。
卢椋的影子比真人还具备吞噬感,似乎已经吃掉了孙捡恩的影子。
卢椋凑得很近,不放过孙捡恩脸上的表情,“怎么不说话了?”
太近了。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明明卢椋比她先选择回避,不回避的时候却令她喘不过气。
她咬着嘴唇,似乎呼吸的频率与心跳同步,“不……不是的。”
卢椋又问:“还是需要我来成就你的毕业创作?”
“独舞需要亲吻吗?”
她的手搭在孙捡恩肩上,没有用力,孙捡恩却站不住了,微微后退。
卢椋跟着她的后退前进。
一步两步,无所遁形。
石雕师傅并不沉默,她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劝她偃旗息鼓,哪怕直觉告诉她你可能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卢椋知道自己还不算成熟。
人永远无法完全成熟,她只是想要答案。
她们在趋近于冬天的冷风中对视,更像无声的对抗。
孙捡恩节节败退,脑子混沌不堪,摇头否认,“我没有。”
“她们都说我跳舞没有感情……我是魔芋……我是枯井……我是……”
这些卢椋误入她们学校一个账号,见过类似的评论。
蓄意匿名的恶意混着嫉妒与憎恨,但孙捡恩的才华毋庸置疑。
她是雕琢过的璞玉,切开里面是铁石心肠,同学们在石头里挑宝石,本质是一种欺负。
喻沐和孙捡恩势均力敌,也不得不承认论努力她不如孙捡恩。
抱怨也是抱怨这个人怎么心无杂念,也惋惜她还差那么一点,不像自己还差很多。
可是孙捡恩差一点就已经走* 到高峰了,普通人要怎么努力才赶得上。
安璐心知肚明。
她也希望孙捡恩永远不要明白这种鸿沟。
有些恶意无须在意,她改不改变都如影随形,需要忏悔的是施恶者。
孙捡恩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练舞多年的委屈她从不提。
很多时候羡慕同学可以向妈妈撒娇。
李栖人不会体谅她,她只会觉得孙捡恩不够努力。
她只是想要拥抱和安慰。
老师始终和妈妈不一样。
如果孙飘萍还活着,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孙捡恩思考过无数次,如果妈妈们的故事读档重来,她宁愿自己不要出生。
或者跟在孙飘萍身边。
那样会不一样吧。
肯定不一样。
看着孙捡恩的卢椋不是妈妈,却是孙捡恩时隔多年第二个想要索取的对象。
她或许不是想要亲吻,她更想要拥抱。
“你都哭了,这叫没感情吗?”
卢椋伸手,想擦去孙捡恩的眼泪,眼前人却忽然抱住她的腰,紧紧搂住她。
“我就抱一下。”
第23章 第二十三块碑
孙捡恩含着哭腔说抱一下, 卢椋就算不心怀鬼胎也不忍心拒绝。
拥抱的计量单位是下吗?
孙捡恩抱了卢椋很久。
她之前是一张没有褶皱的窗户纸,绵绵的材质,风雨吹过, 痕迹第二天也会散去。
这个时候陈年的痕迹全部显现,痕迹斑斑,好像之前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喷涌, 她几乎是埋在卢椋怀里号啕大哭的。
这条路是回民宿的必经之路,卢椋庆幸她穿的是风衣, 不至于让人看到孙捡恩哭得抽噎的狼狈模样。
不过哭泣的声音难以遮掩,路过的房客总会多看几眼。
有的都走出好几步远了, 还要回头看。
眼神难免有对这两个大晚上站在外边像是情侣吵架的好奇。
一般人也遭不住这种眼神, 卢椋脸皮挺厚, 在朦胧的路灯下冲会看的房客笑。
她不尴尬, 尴尬的就另有其人。
等到怀里的人哭声小了,近乎是勒的拥抱也松开了,卢椋才垂眼, 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孙捡恩。
孙捡恩眼睛哭红,鼻头也红,嘴唇上全是她自己咬出的齿痕。
此情此景, 要是有人胆大观望,指不定怀疑这是卢椋咬的。
卢椋:“这是抱一下吗?”
孙捡恩低头看手上的纸, 才发现印着卢家石雕, 居然是卢椋厂子的广告。
她又有几分好笑, 擦眼泪的时候不忘反馈:“这个纸不好。”
她自己身上也有带, 递给卢椋。
卢椋扫了一眼, “这可是大公司品牌,当然不一样了。”
“看来和你一起要带贵一点的。”
孙捡恩:“你在不满什么?”
卢椋耸肩, 还是没看孙捡恩。
她手插在风衣口袋,一只几乎攥成了拳头,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气才阻止自己回抱过去。
怕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心里骂蓝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订的大床房,打乱了卢椋规划的二个月平静送走孙捡恩的计划。
“我看上去很不满?”
卢椋还是不看孙捡恩,孙捡恩固执地追上她的眼神。
似乎是刚才拥抱的余韵还未消退,她的身体依然渴望与卢椋接触,这时候也大胆了许多。
“你不想和我靠近。”
孙捡恩声音还带着哭腔,脸颊因为哭过晕红,像是渐染过胭脂红的宣纸。
某些东西因为这个长达几分钟,却只能算一下的拥抱打碎了。
她好像拥有了什么,但不够。
某扇大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孙捡恩还想要更多。
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去死,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孙捡恩这个时候笃定。
她想要的东西和卢椋有关。
“我们刚才靠得那么近。”
卢椋也心烦意乱,她反复告诫自己孙捡恩是特殊客户。
她的良心岌岌可危,这个拥抱宛如积木被抽掉的一块,乍看平衡,实则结构失衡。
她无法保证自己可以礼貌到什么时候。
孙捡恩的目光追逐着卢椋的目光,重复道,“你一点也不想和我靠近吗?”
这个问题过分刁钻,卢椋不可能说不想,她们还有一层雇佣关系。
说想简直暧昧爆表。
她沉默半晌,孙捡恩用树叶盖上她们交叠的影子,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回去吧。”
卢椋说:“我给你买了一双新的运动鞋,试试看合不合脚。”
孙捡恩:“你也会给其他客户买鞋子吗?”
卢椋率先往前走,背过身的时候吐出一口气,“看客户需求。”
孙捡恩:“最过分的需求是什么需求?”
反正刚才卢椋已经挑明了,孙捡恩也不想过度思考。
她的确想死,也因为李栖人对孙飘萍的感情好奇。
女人之间还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恨的基础是什么,我要是遇见这么一个人,我会爱她,也会恨她吗?
卢椋:“反正买双鞋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