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能也是被遗物里的故事吊着最后一丝生存欲望。
  孙捡恩有些困了,她反复强调我是认真的,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卢椋看了她很久很久。
  她关掉重复播放的便携式dvd机电源,收好桌上的纸张。
  什么都整理好了。
  只有突如其来的孙捡恩难以整理。
  在俯身把她抱到床上之前,卢椋吻上她的嘴唇。
  不是深吻,却停留了很久很久,好像她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孙捡恩嘴唇的纹理。
  如同开凿石像之前她独特的仪式。
  只是这尊石像,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凿。
  或许会半途而废,但卢椋久违的想试试。
  人总是会为了瞬间的冲动活下去的。
  孙捡恩表面淡然,实则霸道,非要成为卢椋的倘若。
  卢椋希望是。
  倘若可以。
  赌一个永远的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块碑
  第二天天蒙蒙亮, 卢椋就打算离开了。
  孙捡恩感觉到轻微的动静,挣扎着想起床,都走到门边的卢椋又转身把她塞回了被窝, “继续睡。”
  模模糊糊的柔软触感落在眼尾,孙捡恩唔了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卢椋似乎笑了一声, 很快门关上,她走了。
  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石雕厂, 正好奶奶来喂鸡顺便送饭,咦了一声, “你今天这么早?”
  “有生意。”
  她和奶奶说起客户阿姨的单子, 奶奶想起对方的丈夫, 长吁短叹好一会, “这么年轻就走了。”
  老人家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知道世事无常,依然怔松了好一会。
  很快卢椋的手机响起电话, 她对奶奶说:“昨天阿姨给我打电话说爷爷手机打不通,她今天到扬草了,等会儿来厂里。”
  “您今天就别摆摊了吧?”
  卢椋的奶奶闲着没事喜欢养鸡种菜。
  种菜太多卖不出去, 就开着三轮每天去* 县城菜市场门口摆。
  卖不掉就送给邻居或者卢椋厂里的工人,这样也过了很多年。
  孙捡恩连摆摊都好奇, 昨晚还提起这事, 说反正她闲着, 也想哪天跟着奶奶摆摊。
  她简直像大小姐流落乡村体验生活的。
  卢椋不太敢让她和奶奶接触, 怕什么事都给孙捡恩说了。
  就算孙捡恩不是碎嘴的人, 卢椋也怕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糗事被长辈一股脑丢出去。
  “那我不摆了。”
  奶奶挥了挥手,“我在办公室等她。”
  她不忘提醒卢椋, “反正人没来你先把早点吃了,煮的地瓜粥,葱肉饼还有虾饺。”
  “对了,小恩呢,她早上吃什么,她要是睡醒了你也把她带过来。”
  卢椋:“她在她妈妈老家呢,蓝迁和甘澜澜带着她玩。”
  奶奶叹了口气,“大周末的也就你在这了,厂里的师傅一周好歹也有休息呢。”
  卢椋:“为了您每天做早饭我也得来啊。”
  她吃完早饭没多久客户阿姨就来了,奶奶还叫来了爷爷,一行人在堆石料的场地挑选石材。
  见到她的爷爷奶奶,客户阿姨哭了出来。
  她的一双儿女都来了,胸口都别着白花。
  这算人情客单,如果不是爷爷岁数大了,手不稳当,他会更想自己做。
  当年卢椋父母去世,爷爷手写碑文,但无法掌控电动的机械,一点点凿出字也不好弯腰。
  那是卢椋第一次做碑。
  在那之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干这行,以前打打下手也就算了。
  哪能想到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参与全程的墓碑,是父母的。
  当时的心情时隔多年卢椋还有余颤。
  一开始人特别正常,或者说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大学毕业正好是最热的时候。
  她连要去哪个工作室都决定了,结果接到了大伯的电话。
  爷爷奶奶悲痛欲绝,也差点晕过去。
  学校的蝉鸣都远去,站在边上的崔蔓问那我们去吃麻辣香锅吗,问了好几遍卢椋才哦了一声。
  电话早已挂断。
  大伯催促卢椋快点回家奔丧。
  崔蔓看她站在原地,毕业季到处都是拍照的校友。
  就算是不怎么样的学校,也值得青春最后的收尾,但卢椋的句号是黑白的,里面写着巨大的奠。
  她对崔蔓说:“我爸妈死了。”
  后边她是怎么回去的,卢椋不太记得了。
  就像电影的切片,零零散散记得的只有片段。
  出机场站的地铁半天刷不出码,好不容易到了,航班又延误。
  她从来不知道回家也可以像九九八十一难,只能机械地刷着家里的群消息。
  无论是表妹还是堂哥都给她发消息,崔蔓说学校的事我给你打点好,还好咱们毕业论文什么的都结束了。
  卢椋当年二十一岁,家里说她老大不小。
  五十五岁的父母却是大家口中的太年轻了。
  在死之前,只有七老八十才算寿终。
  就算她从小到大看爷爷采石,看父亲凿石,修桥造路不是他们家的活,但路碑和桥上的立柱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她最后还是用父亲常用的工具送了他最后一程。
  葬礼之前她都没哭,连一个字一个字雕出名字也没哭。
  反而是人死后的第三个七天,她看着自己从学校寄回来的行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在空无一人的厂棚里沉默很久。
  像是人类的哭也很少即兴,只能缓存,她加载那么久,才声嘶力竭。
  不知道客户阿姨是哪个瞬间哭的。
  不知道……
  孙捡恩从养母去世到现在,哭了几次,还是只有昨晚才哭。
  那她压抑得也够久的。
  周围都是讨论身后事的声音。
  今天天气晴朗,天上飘着团云,客户阿姨选好石头的材质后,拿着昨晚卢椋写的碑文手稿和纹样草稿的爷爷说:“你来得及做吗?”
  所有人都看向卢椋。
  卢椋在扬草也算有名,这一行像她这么点大的很少见。
  不过从她这一代开始有逐渐年轻化的趋势,崔蔓虽然家里是做哀乐的,在这之前也没想过接手整个队伍。
  她们逐渐参与到被定义为长辈活的生死里,工作量很大,熬夜都是很平常的事。
  卢椋:“日子选好了吗?”
  叔叔的遗体已经送回老家,正好是孙捡恩待的村子的隔壁。
  无论是流水席还是风水先生或是仪葬队都准备好了。
  客户阿姨:“选好了。”
  她说的日期是三天后,卢椋点头,“来得及。”
  爷爷:“你不是还有其他活吗?”
  她知道卢椋也是个不要命的。
  这行男人做得多,看她年轻,又是女孩,前些年卢椋没少被刁难。
  但她也熬出来了,几代打石匠在她这里发扬光大,甚至有外乡人慕名而来。
  卢椋:“那些没这么着急。”
  “有的可以分给其他工人做。”
  她冲客户阿姨笑了笑,“毕竟电话打给我了。”
  “当年叔叔阿姨也帮了我很多。”
  一个上午,卢椋确定了碑文和纹样,石材和工艺方式也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具体的尺寸。
  她得上山亲自去量。
  等人离开,卢椋倒在自己的破沙发上舒缓好半天。
  孙捡恩的消息从九点开始几乎没断过。
  其间卢椋断断续续回过几条。
  捡恩:[没吃民宿的早餐,蓝迁姐姐说不太正宗,开车带我去镇上吃了。]
  图片好几张,里面的食物堆满了都快包浆的木桌。
  捡恩:[烧饼夹油条,第一次吃,太多了吃不下。]
  捡恩:[蓝迁姐姐说她能吃两笼笋丁烧麦。]
  捡恩:[很好吃,我还吃了咸蛋黄的。]
  捡恩:[这是肉燕。]
  后面带图,卢椋全部看完都有点饿了。
  她发现孙捡恩人不爱说话,在网上倒是挺健谈的。
  吃完早饭后孙捡恩回了村子,她和蓝迁找的本村人去了公墓。
  这次没拍照,她发了个难过的表情。
  卢椋给她打了语音电话,孙捡恩接了以后转了视频。
  她还在外面,背后青山墓穴,还能听到不知道哪来的犬吠。
  卢椋捧着手机,框里只有她的脸。
  孙捡恩拿手遮着太阳,镜头往下一扫,“卢椋,给你看我穿的鞋。”
  走在前边的蓝迁听见了,怪腔怪调地学了一声。
  卢椋:“合脚吗?”
  “让蓝迁滚远点。”
  蓝迁笑成了鸭子,嘎嘎的,甘澜澜嫌弃地给了她一脚。
  孙捡恩也被她的笑声逗笑了,嗯了一声。
  一张笑脸在日光下和平时哀愁的模样全然不同,卢椋迅速截图,假装若其事地问:“到饭点了,你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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