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太子不必王上操心,但太子之后呢?创立基业的第一代与继承基业的第二代,往往是不需要旁人操心的。反倒是第三代开始,容易出现昏聩之主。”
  其实第二代就容易出败家子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这么说。太子的优秀众人有目共睹,自然就得拿太子的嗣子来说事了。
  孝文王听进去了:
  “爱卿所言有理,倘若太子承继了寡人的基业,却被其子所败,实在可惜。爱卿是想劝寡人尽早培养公子政?那孩子你看着觉得不错?”
  因秦正是太子举荐的缘故,孝文王一向默认两人关系好。
  二者也确实来往甚密,听闻秦卿的府邸就在太子府邸隔壁。
  ——孝文王并不知道二人在院墙上开了个门,始皇对外宣称住在隔壁,其实就是住在太子府邸里。
  始皇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说好话:
  “公子政虽然才三岁,却已经能看出天资十分聪颖了。若不好好培养,恐会耽误了他。”
  孝文王思索片刻:
  “爱卿的意思,应当不是仅仅只为他聘请名师吧?”
  始皇颔首:
  “臣如今空闲,倒可以教导公子政。但他年纪小,常年独自生活,没有同龄人,也不妥当。”
  小孩子没有社交是万万不行的,况且这还是未来的秦王。可以从小培养他与人交往的能力,以及驭下的能力。
  始皇便提议,先开设一个授课的班级,由他来教导。再挑选一些合适的权贵二代,给公子政当伴读。
  等到始皇当上相邦忙碌起来之后,也可以找其他先生顶上。
  孝文王斟酌良久,还是点了头。
  虽然这么做有帮太子聚拢势力的嫌疑,但孝文王并非那种喜欢猜忌儿子和臣属的君王。始皇也很懂怎么把这件事单纯塑造成小孩子的交友,不往权力上扯。
  回到家中,始皇就见到爱子眼巴巴等着他的模样。
  他顿时失笑:
  “已经说服大王了。”
  扶苏眼前一亮:
  “我就知道阿父出马,肯定能成功。”
  始皇坐下喝了口水:
  “你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回回都是朕替你办事。”
  扶苏嘴角翘起:
  “谁让阿父就是疼我呢!”
  公子政期待地问:
  “那我以后可以和蒙恬一起玩了吗?”
  始皇说不止:
  “朕与大王挑选了好些个孩子,到时候你们都能一起进学。”
  当时始皇许诺的是他来当教导小孩子的名师,可实际上这么小的孩子也用不上名师来开蒙。
  约莫就是安排一些简单的学习任务,然后叫侍者盯着他们学。学习之余玩耍活动,主要还是以玩为主。
  不是所有小孩子都和他家阿苏一样,小小年纪就能学会深奥的东西。这么多孩子里头,估计也就公子政能达到这个程度了。
  始皇告诉公子政:
  “他们会来陪你习字玩耍,但等他们归家之后,朕和扶苏还会继续教导你更深奥的东西。”
  公子政满口答应下来:
  “我懂的,最近阿苏在带我看史书。”
  始皇便想起扶苏小时候也爱看史书自学那些朝堂博弈,顿时来了点兴趣。
  他于是询问公子政:
  “阿苏都带你看了什么?”
  公子政张口就来:
  “昔年我大秦献公为打击国内旧贵族势力,将国都由雍城迁往栎阳。由此,旧贵族留在雍城,朝廷地处栎阳,形成东西对峙的局面。”
  始皇有些惊讶地问儿子:
  “这是你告诉他的?”
  扶苏表示:
  “我只说了前半句,东西对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这种对峙状态一定程度下缓和了彼此间的矛盾,也给大秦改革创造了条件。
  这也是为什么献公和他儿子孝公前后两代人搞改革,秦国贵族都没能怎么插上手的原因之一。
  献公废止人殉、编制户籍、推广县制、设立行商用的商市,是个对大秦功劳甚巨的秦君。奈何他儿子秦孝公和孝公的心腹爱臣商鞅太有名了,把献公衬托得黯淡无光。
  说起来,对方能继位也是挺不容易的。
  原本他是秦灵公的儿子,但秦灵公死后却不是他继位。
  被拥立的反而是秦灵公的叔父简公,这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秦王,大秦的私田合法就是在简公治下开始受到官方承认的。
  献公没能从父亲手里接手诸侯之位,只能去河西流亡,但大秦内部却很动荡。简公死后传位给了儿子、儿子死了又传给孙子,然而孙子只有两岁。
  两岁的小孩肯定不能执政,所以是母亲代为掌权。后因任用宦官专权遭到臣民的怨恨,献公抓住时机回国夺位。
  时隔三十年,秦君之位终于回到了灵公这一脉。
  也就是说献公在外流亡了三十年。
  始皇听公子政说起献公的往事,沉吟片刻,提问道:
  “你可知献公为何要与旧贵族对峙?”
  公子政想了想:
  “他继位的元年便废止了人殉,次年提出迁都,可是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始皇颔首:
  “你觉得是什么联系?”
  公子政认为这个答案很简单:
  “废止人殉侵害了贵族的利益,他们不高兴了。哪怕推行时不会受到阻碍,贵族也肯定会在其他方面故意为难他。所以他要迁都到贵族管不了他的地方,这样便无人掣肘了。”
  扶苏一脸与有荣焉:
  “阿父还说他年纪小可能弄不明白这些,他分明就学得很快。”
  天才和寻常人怎可同日而语?
  始皇捏捏儿子的脸颊:
  “朕幼时在邯郸,无人教导朕这些东西。当初不曾接触过,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如此聪慧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
  “不过朕倒是记得太子幼时的事情,你五六岁时也这么聪颖。”
  公子政好奇,追问道:
  “阿苏幼时进学是什么样子的?”
  始皇回忆了一下:
  “阿苏幼时常常自己翻史书看,看到穆公对外塑造仁善的形象,便说自己要同穆公学这个。”
  “但不能学穆公搞殉葬,免得辛辛苦苦装了一辈子,死后功亏一篑,反而成了旁人口中的暴君。”
  穆公在此之前,对外一直是个善良到有些圣父的形象。
  晋国屡次三番背弃大秦,他却每逢天灾就给晋国送粮草支援,当时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国君。
  “后来阿苏又看到惠文王诛杀商鞅,认为他是榨干了商鞅的改革价值之后,反手把商鞅推出去给贵族泄愤。”
  “等贵族杀了商鞅,便不能对变法再作置喙了。毕竟‘寡人都让你们把功臣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先利用商鞅平息众怒,又拿他当借口堵住贵族的嘴。惠文王什么都没付出,却解决了自己面临的困境,堪称空手套白狼。
  “不过阿苏看得最多的还是昭襄王的故事,跟着学会了不少东西,所以昭襄王总夸他像自己。”
  昭襄王二号就是这么养成的。
  公子政听完只有一个感觉:
  “我大秦的先王们好像都挺阴险的。”
  他怎么听着没一个好人?
  始皇沉痛地告诉他:
  “所以你不要跟阿苏学,你要守住秦王最后的风评。”
  公子政便问:
  “但他们那样能为国家谋取更多利益,若我不这么做,而是行事坦荡的话,岂非对国家不利?”
  始皇就教导他:
  “无妨,你可以多培养几个狡诈的臣子,让他们替你做这些事情。”
  扶苏在旁边补充:
  “还有我,等我出生了,阿父就让我来学这个。”
  公子政:……
  公子政:???
  公子政没忍住问道:
  “培养狡诈的臣子和儿子,自己维持住光明磊落的形象,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狡诈吗?”
  他原以为仲父是个很坦荡的君子,现在看来,全都是伪装。能教出阿苏这样一个儿子的仲父,根本君子不到哪里去。
  始皇挑眉反问:
  “朕何时说过朕是君子了?”
  秦始皇帝是君子,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公子政:大概,你对外装得挺像的?
  战国时期的众人很吃贤才的君子人设,所以始皇收敛了锋芒,做出这副模样去哄骗孝文王。
  公子政看多了,就有点被骗了。
  扶苏和小公子咬耳朵:
  “阿父你看到了吧,一个合格的君王要很会演戏才行。”
  公子政痛定思痛:
  “你说的对,我会好好练习骗人的。”
  扶苏纠正他:
  “是演戏,不是骗人。”
  公子政从善如流地点头:
  “好,我会好好练习演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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