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男琴师选这首曲子,其实带了一点私心。他觉得女子秀气拘谨,肯定弹不出山河的壮丽。
  可惜他失策了。
  在场只有三人当过君王,秦政、扶苏和夏帝。其他人还沉浸在曲风意境里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扶苏轻声说:
  “她确实很会弹,也很懂如何讨巧。这个视角,应当是秦王的视角。”
  女琴师并不是从自己的视角诠释山河的,她确实只是个没见识过太多大场面的寻常琴师。如果只从自己的角度来弹,那就只能靠着以往观摩过的高山大川来展现山河的壮阔。
  但她选了另一个角度,通过观摩秦王的举止来诠释秦王眼中的江山。她想象着自家大王欣赏这些时会是怎样的心态,于是弹出了这么一首曲子。
  三位君王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身着冕服站在高楼上,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那是他们的国土,是属于他们的霸业。
  ——如果没有旁边的杂音就更好了。
  说实话,另一个人弹得有些多余。听着很“碍耳”,很想让他住手。
  这人就是单纯的在弹山水,没有体现出山河版图的感觉,确实逊色太多了。
  男琴师自己估计也发现了端倪,他越想弹好就越弹不好。意识到自己的境界差距之后,难免被对手影响,忍不住朝对方的意境上靠去。
  可他弹不来这样的,反而一错手弹劈了一个音。
  众人立刻皱眉。
  本来你弹的就不够好听,现在还弹错了破坏气氛。幸而女琴师不受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里头。
  男琴师默默停下了手。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再弹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而且很有可能会频繁弹错,更加丢人,还不如及时止损。
  没了他的琴音干扰,众人终于可以专心听女琴师奏乐。直到一曲终了,众人也久久不曾回神。
  女琴师默默等待了片刻,就果断起身抱着琴行了一礼,退回了蛮国使者之中。
  场中众人这才惊醒,有些尴尬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扶苏在曲子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回神了,他听过的仙乐多不胜数,这首虽然名列前茅,但也不至于让他失神。
  扶苏靠在父亲怀里:
  “真好听,可惜前半段有杂音。”
  秦政深以为然:
  “不知她日后可还能再弹出今日的意境。”
  既是秦国琴师,未来总有听她再次弹奏的机会。自家的人才,就是这么任性。
  扶苏取出一个小银锞子:
  “赏。”
  身后和嬴家有来往的小太监顿时接了过去,悄悄退后,从后方的通道前往蛮国使者的坐席,将那枚银锞子交给琴师。
  女琴师有些惊讶:
  “是公子桑赏我的?”
  她拿起来一看,却见上头印刻了一个“正”字,显然是秦国的公子正准备的银锞子。
  女琴师顿时弯起了唇角:
  “替我多谢公子。”
  这是借赏银的法子告知她们,公子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了,在赞赏她们干得不错。
  夏国人可不知道这些猫腻。
  他们只以为小孩不懂事,把能代替国家出战的琴师当成了教坊司里的普通琴师打赏。
  他们等着看笑话,渊桑这一举动肯定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觉得被看轻了。
  结果女琴师竟然不介意。
  女琴师:胡扯!这分明是公子见我获胜才给的奖赏!
  热闹没看成,夏国人有些失望。
  今日的比试已经圆满结束了,蛮国人觉得很圆满。
  夏帝即便很不高兴也没辙,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告别了使臣,自己一甩袖子离开了。
  他走了,在场就没了君主。
  大家都松快了一些,两个使团皆涌了过来,想找质子说话。
  蛮人仗着人高马大把渊人挤开,嚣张地霸占了一大片区域,把秦政父子也给堵在了人群里。
  他们假装只是要去和蛮国王子交谈,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有没有牵连到其他质子困在人群里出不去。
  可实际上几个秦国来的使臣悄悄靠近了秦政,有些激动地和公子搭话。面上倒不显,仿佛只是在和彼此聊天而已。
  他们是来代替秦王问候公子的。
  秦政不动声色地颔首:
  “我在夏宫中一切都好,请父王安心。”
  扶苏跟在父亲身边抬头张望。
  女琴师低头冲他微笑:
  “见过公子桑。”
  扶苏仗着人小不起眼,递给她一个东西。她立刻把手收进袖子里,随着蛮国使团离开了。
  渊国人这才能凑近:
  “公子——”
  结果定睛一看,小孩已经靠在公子正的腿上睡着了。
  渊国人:……
  秦政把孩子抱起来:
  “抱歉,失陪。”
  说着就带小孩回到车舆上,朝着秦阁而去。
  一上车扶苏就“醒”了:
  “我好像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他后面看戏看得太高兴,忘了用修改器了。本来说要给两国拱火的,现在倒是不好拱了,怕坏了秦王的计划。
  秦政却道:
  “你把渊国人弄进来,已经拱火得很彻底了。”
  计划能施行得如此顺利,也少不得有渊国人存在的缘故。
  原本只有两国在场,夏国压力还没那么大。多了个渊国人,那才是真的只能赢不能输。
  何况渊人出去之后必然大肆宣扬。
  他们之前本就是做暗探的,消息渠道广泛,比之真正的使者能做的事情更多。
  蛮国那些使者还真不一定能把今天的事情在夏都传播得沸沸扬扬,少不得要秦王动用其他人手。
  现在倒是免了,秦王也不必担忧自己搞小动作,会被夏帝揪到小辫子。渊国人主动蹦出来背锅,估计秦王听说之后也会百思不得其解。
  ——渊国人没毛病吧?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来帮忙的,从渊人最初进宫起,这事就很魔幻。
  秦政说道:
  “秦王或许会怀疑渊国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秦蛮联手要坑夏帝,特意进来看戏的。”
  只不过为了看这场戏搭进去一队暗探,怎么看怎么显得渊王脑子不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扶苏没事人一样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父亲腿上。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哒!
  父子俩回到家中。
  秦阁里已经有不少书信送来了,使团来一趟不容易,也帮秦王带了些东西来。以蛮国给蛮国王子送礼的名义,捎带着也给另外两位质子送了点东西。
  夏国人只认真检查了送给蛮国王子的礼物,怀疑蛮国是不是想加塞什么书信,教唆蛮国王子私底下探寻夏国机密。
  对于送给秦渊两国质子的东西,就随便翻了翻,没有细看。碧星从里面夹层取出了几封信件,递给秦政。
  秦政展开一看,发现是有关蛮国的重要情报。难怪借礼物的名义给他,应该是几位参赛者和蛮国使团待在一起的时候刚打探到的机密。
  交给秦政一方面是让秦政了解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拜托公子把消息递出去。
  他们还要做戏跟着使团回蛮国,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给秦王传讯。蛮国也防备他们呢,走公子的迂回路线比较好。
  蛮国人并不知道公子正这个看似被放弃了的质子,其实才是秦国认定的储君。所以对两边的来往不是特别设防,就给了秦人钻空子的机会。
  秦政把信件给儿子看一遍,利用儿子过目不忘的本事把所有细节都记住,再转手递交给碧星:
  “你去安排。”
  碧星沉默地福了福身,带着东西去给宫外的嬴家送信了。
  扶苏等父亲忙完才说:
  “秦王这些年忙着在关中和巴蜀兴修水利,听说又去征伐了西方和北方的一些戎狄部族。”
  秦政知道儿子在暗示什么:
  “他在复刻大秦一统天下前的准备,却没有着急拿出商鞅变法来推行。”
  扶苏怀疑其实已经开始了:
  “先推行不起眼的变法内容,麻痹敌人。其他的可以暂缓,尤其是能让大秦军事实力大增的二十等爵,不能着急。”
  要是叫夏帝知道秦国搞了军功爵制,立刻就会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保不齐要撕票质子,秦王明显不愿意这种情况出现。
  秦政缓缓开口:
  “太子以为,那位秦王是谁?”
  扶苏想了想:
  “能耐下性子慢慢发展,而不是迫不及待出来打仗的,应该是献公、孝公或者孝文王吧。”
  其他秦君都有点过于武德充沛,时不时就要出去打一打人、欺负一下周边。
  但前两者时代离得太远了,怕是不知道都江堰郑国渠这些东西。可孝文王应该也不知道郑国渠,郑国渠是秦王政元年开始修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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