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老爷对夫人说:
“廖家你是清楚的,当家人已经是县令了,听说年后还要高升。他家小儿子虽然混不吝了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哪家的爷们不花心?”
夫人笑着称是:
“廖二是个会疼人的,姑娘嫁过去日子不会过得差。”
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女孩子的一生。
长随有些同情二小姐,但她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这些下人也做不了什么。人家好歹还是去当主子的,比他们世代给人当家仆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芦苇恰好扫到窗外,也听见了这些话。
她对此不敢苟同,毕竟妻妾成群一向是贵族的奢侈享受。在平民阶层,哪有纳妾的?没那个钱,也没那个本事。
富庶朝代的老百姓都这样了,更别提往前的庶民们。
芦苇所见所闻都是一夫一妻,还有好多汉子娶不到媳妇找契兄弟。她没见过“男人都花心”,只见过“有钱有势都花心”。
芦苇沉默地继续扫地。
窗户里看见她像幽灵一样飘过去的老爷:……这丫头怎么又晃悠到这里来了?
老爷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他已经顾不得不能擅闯主子的屋子了,因为事情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应对的。
来人不等主子呵斥,就惊恐地说:
“出不去了!怎么都出不去了!”
夫人眉头一皱:
“什么出不去了?你说清楚些。”
这人是老爷身边伺候的,若非如此她早就呵斥上了。
报信的人语无伦次,说了好半天才说明白发生了什么。
说是迷雾笼罩了整个府邸,院墙外就是大雾。院墙内一点雾气都没有,看起来非常怪异。
他因为还要替老爷传信,硬着头皮走进雾里想出去。结果怎么绕都找不到路,最后总会回到府内。
这一定是鬼打墙!
夫妻俩都不信这番话,听起来太不合常理了。他们府上好端端的为何会闹鬼?近期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老爷指了长随去看看情况,两刻钟后长随跌跌撞撞地回来,汇报的内容一字不差。
夫妻俩这才大惊失色。
夫人立刻起身:
“去佛堂!”
既然已经出不去了,那想要躲开府内的鬼怪,自然是要去能庇佑自己的地方。说不定等鬼杀够了人,就会解除禁制。
老爷也一下子反应过来:
“对对!去佛堂!”
夫妻俩一个都没想起来府内的其他姨娘和孩子,生死攸关的时候显然只顾着自己了。
芦苇呆呆地握着扫把看着他们呼啦啦离开,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听说闹鬼了,本来是很慌的。可想到自己的出现就很奇怪,突然有点心虚起来,怀疑这个闹的“鬼”别是她吧?
院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扫帚丢了。她得去找找她娘,或许她娘也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呢?
芦苇的母亲菘这会儿正在大厨房里头给人打下手。
师傅嫌弃她笨手笨脚的菜都切不好,没怎么用过铁刀这种奢侈品的菘缩着脑袋不敢反驳。
她以前生活的环境没有精细做饭的必要,大家都是糊弄着饿不死就行。
也就是近些年日子好过了,家里才买得起刀刃镶了条铁片的木刀。还是没开刃的,得自己拿回去磨。
没有刀工,那就只能洗菜了。
大师傅把主家的饭菜做好,就背着手去吃自己的午饭了。有人拉了菘一把,带她去吃大锅饭,这是她们的午膳。
菘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我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米!菜还是加了油炒的!还有一碗兑了水的肉汤!
天呐,菘这辈子没吃这么好过。
带她来的好心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塞给她一份饭,让她赶紧吃吧。主家心肠好,虽然没奢侈到给他们日日吃肉,可肉汤还是有的喝的,也能吃饱饭。
菘感动得不行,要不是记挂着相依为命的女儿,她都想留在这里一辈子给主家洗菜了。
可惜主家以后恐怕都雇不起仆人了。
菘珍惜地吃着白米饭和炒蔬菜,把那碗稀汤寡水的肉汤留在最后,准备慢慢品尝肉的滋味。
但她身边的好心姑娘是日日都喝的,早就不稀罕了。正好有些口渴,就端起来一饮而尽。
姑娘嘴里嚼了嚼,含糊地说:
“撞大运了!今天的肉汤里居然还有肉!以前都会捞干净的!”
但嚼了一会儿觉得口感不太对劲,怎么嚼不烂?她疑惑地伸手把嘴里的肉吐到手心里查看,怀疑是不是别的东西掉进汤里了,其实不是肉。
结果定睛一看,吓得尖叫出声,立刻把那东西甩出去了。
菘吓了一跳,看清了滚到脚边的东西。
那是一颗眼珠子,菘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它的瞳孔放大了一些,好像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它是活着的!
菘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剩一个想法——这肉汤她不敢喝了,主家她也不敢待了。
吃人她见过,不是什么稀罕事。先秦灾荒战乱,吃人的事情很常见。
但是活着的单独一个眼珠子还是太吓人了点,她有些承受不来。
二十出头的山因为高高壮壮有一把子力气,被叫去库房帮忙搬东西。
忙了小半日有些饿了,但他习惯了忍饥挨饿,依然一声不吭地干活。
不干活他怕他慌到浑身发抖。
头领让他休息一会儿,他也不敢。但是新的箱子实在是太重,他手滑摔落在了地上。
箱子被摔开了,掉出了里头七零八落的人骨,还有一些看起来陈旧破烂的饰品和物件。
物件是死人下葬时的陪葬品,比如塞在嘴里的珠子什么的。不过庶民是用不起的,所以山不认得。
山只傻愣愣地看着满箱的骨头。
头领见他摔了箱子,不满地走过来呵斥:
“叫你干点活你怎么干——”
头领看见了满箱的骸骨,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山挠了挠脑袋。
只是一些死人骨头而已,有这么吓人吗?他见过的多了去了,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经常能看见,还帮着收殓过尸体呢。
山弯腰把掉出来的东西都放回箱子里,琢磨着是不是得找个地方给它埋了,再立个冢。
虽然不知道死的是谁,但他对这些操作很熟练。战场上那么多的死人,有些也分辨不出来是谁,他们自有一套立冢的流程。
见其他人惊恐的看过来,盯着他敢捡骨头的手。
山憨憨一笑:
“你们这边习俗挺奇怪的,尸体不放在棺材里,居然放在箱子里。”
众人:……
他们忽然觉得山比那箱子骨头都吓人。
有人尖叫一声,调头就跑。其他人受到他的影响,也一哄而散。
院子里很快就剩下一个山了。
山不明所以,人骨有这么吓人吗?
无独有偶,年近四十岁的退伍老兵麻竹也看到了尸体残骸。他本来是帮主家推车的。两轮的小车上放了不少采购来的东西,要送去库房。
但是不知道车子颠到了哪颗石头,险些侧翻。
好在麻竹经验丰富,以前干过用小车在崎岖山路上运军粮的活。他迅速稳住了车子,没翻。
虽然没有翻,可架不住里头有东西自己想往外滚。一颗人头就这么钻了出来,轱辘辘滚到地上。
麻竹愣了一下:
“怎么还有颗人头?”
麻竹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可能是出门杀敌的时候枭的首级,准备带回来找长官记录战功的吧。
他忽略了人头空洞洞的眼眶,里头的眼珠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不重要,弯腰捡起来丢回车上,继续往前走。
人头用血窟窿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企图把他吓坏。
奈何麻竹见多了死人,脑袋在老秦人眼里不是恐怖的东西,而是军功、是富贵、是能换来的田产和爵位。
没有人会被钱吓到。
麻竹还给它调整了一下位置,防止它又滚落下去。人头容易滚得很远,捡起来麻烦。
所以麻竹神色如常地推着这个恐怖的小车一路招摇过市,把来往的仆役吓得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远离了他身边。
远远还能听见有人惊恐地说:
“妖怪!那肯定是个妖怪!”
说的是能面不改色推车的麻竹。
但麻竹误会了:
“妖怪?哪里有妖怪?!”
麻竹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妖怪。他决定赶紧把东西送到,然后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结果车子送到库房所在的院落门口,恰好撞见惊慌跑出来的一群人。那些人见到麻竹还想喊他一起跑,结果定睛一看他车上放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