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夸一句长得乖乖巧巧,一点也不过分。
  谢以眉梢微微挑了挑,望向官周问:“快高三了还打架?”
  官周面不改色,瞥了他爹一眼,诚恳地说:“别说高三,就是高考,这顿毒打他也躲不掉。”
  “……”官衡想抽烂自己的嘴。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在想怎么样可以把这话圆过去,让对方对他儿子印象不至于太差,却听见耳边传来声轻轻的笑。
  谢以垂着眸子,修长的指头微微曲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压着嘴角低低地笑出了声。
  官衡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谢韵觉得他再说下去,可能嘴巴说干了都不能将这偏离的轨道拉回来了,柔声打断道:“你别担心了,相信小以吧,小以肯定会尽力的。”
  谢以点点头,他侧着身子,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嘴边又咳了两声。
  正常人咳嗽多了脸都会憋红,但他咳起来脸还是那么苍白,只看着胸腔顺着气息起伏,清瘦的脊背微微弯了弯,在衬衫的衣料下显出流畅的线条。
  “去看看房间吧。”谢以收了手,座椅往后一靠,站起身,眸光又转向面无表情的官周,“走吧,小朋友。”
  谢以音调很平和,音色干净,只尾音有些拖腔带调的散漫气,“小朋友”三个字在他嘴里莫名地被说出一种缱绻的意味。
  官周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这人说话里自带的那种潮意,总让人听得耳朵痒。就好像他不是和你隔着一张又宽又长的办公桌,而是就在你身边,微微俯身附在你耳边,带着扑息的热意。
  跟你很熟吗,就瞎叫人?
  官周想开口,但先前愣了两秒,现在再说的话气势上就落了一层,于是将话咽下去,臭着脸抿直了嘴角。
  他们一行人跟着谢以出了茶室,来到二楼走廊,这别墅挺大,楼梯上来径直有一条竖道,这竖道在二楼正中,像条楚河汉界,将两边对称的构造分割开来。
  竖道尽头是一扇敞亮的落地窗,外头是葱郁的山景,偶有长风过,便见一层一层的松浪延绵起伏。
  谢以虽然清瘦,个子却一点也不低,身段颀长,搭着套宽松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看起来身材挺匀称。
  他带人走到了楚河汉界的另一端,手搭上茶室斜斜面对着的房门一转,屋子里头就溢出来一束明亮的日光。
  谢韵和官衡站在前面,门一推开里头的模样先闯进他们的眼睛里,两个人将门口堵得正正好好,刚好将官周的目光挡住了。
  谢韵语气听上去挺满意,对谢以说:“小以,是你布置的?”
  谢以“嗯”了一声。
  官周眉尖微微蹙了蹙。
  谢以布置的?
  一个病秧子布置的房间?
  官周当即在心里发誓,如果里头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庙,他就算挂在车屁股后面,也得离开这个破地方。
  好在没他想得那么变态,官衡接过张叔手里的行李箱,率先进去,从里面喊:“小周,快进来,看看房间满不满意。爸爸觉得很不错,小以舅舅肯定是用了心思给你布置的,你快谢谢人家。”
  官周只听前一句,自然地将后面一句当放屁。
  谢以站在门口,散漫地倚在门框上,见他要进去,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了让路。
  可是门就这么大,他人不走,让多少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官周不想碰到他,路过的时候手背上还是不免蹭到了他的小臂。
  他衬衫袖口被挽至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匀称流畅,因为白皙得过分,所以凸起的腕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就格外显眼。
  明明正值八月酷暑,虽然山里的气温要比市中心低一些,但也还是闷热的。
  他刚刚待的茶室里并没有开冷气,待了半天,连官周这样不怎么流汗的人,鼻尖上都少不了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可他这小臂上传来的触感,却跟冷玉似的,带着丝丝沁透的凉意,让官周碰到的瞬间,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又马上松懈下来。
  官周越过去,站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番自己的临时领地,心里松了口气。
  房间很大,很宽敞,在背阴处,不至于太热,也有阳光斜斜地漏进来。
  屋子里有个小阳台,被薄薄的玻璃门隔成了两个区域,玻璃门前挂着落地的鸽灰色亚麻纱帘,地上铺着浅蓝色的绒毯,整个房间的基调都是一种柔和的浅色。
  官衡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怎么样?还可以吧?爸爸看着觉得不错。”
  官周还算是给脸地点了点头。
  谢以沉闷的咳嗽声又从背后传来,咳得挺厉害,感觉心肺都能咳出来。
  谢韵几个月没见这个弟弟了,这次一见面就看出来谢以身体更差了,本来脸上就没挂二两肉,现在更瘦削了一下,下颌的皮肉紧贴着骨。
  谢韵帮忙拍上他的背:“怎么又严重了?吃药也没有用吗?这一天到晚咳得这么厉害,晚点我跟妈说一下,让她再帮你找找医生。”
  谢以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以为然,语气淡淡:“没事,不算太难受。”
  “什么不算太难受,你看看你自己脸色,多难看自己不知道么?都这样了,还自己不当回事。”
  谢韵嗔怪地斥了他两句,姐弟俩许久没见,这一见面就有些体己话要说。
  谢韵往走廊上走了几步,示意谢以跟过来,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以免叨扰别人,但官周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无非就是围绕着谢以的身体转来转去。
  官周给手机充上电,坐在柔软的床上,掌心撑着床,望着官衡,冲外头抬了抬下巴:“他什么毛病?”
  官衡冲外头望了一眼,表情也带几分遗憾,回过头来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心脏有问题,先天的,前几年还做了手术,但他这种病不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怎么治都不彻底。说来也倒霉,这心脏本来就难匹配,偏偏他血型还特殊,谢家也算是有本事的,但找了好多年了也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官衡说话喜欢囊括方方面面,连细节都得给补充清楚,恨不得就着所言话题提交一份详细报告,以证明其作为一个公司高层具备多么优秀的工作能力。
  他停了停,压低了声音:“他小时候算命,人家说他活不过三十岁,虽然这种话爸爸是不希望你听信的,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听那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但是小以这模样,真说不一定,你看他的脸,都快比你这房间的墙还白了。”
  官周皱了皱脸,颧上肌往上提了提,抵着微微眯着的眼睑,露出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说不清楚是同情还是惊讶,反正挺复杂。
  官衡见儿子脾气不像方才那么冲,打算乘胜追击,给官周再灌注一点谢以的不容易,好让两个人接下来的相处更融洽些,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小以不容易,年纪轻轻就一身这么严重的病。你年纪还轻不懂得珍惜光阴,在学校里头胡闹,但有些人的日子都是掰着指头,倒着算的。你看看小以舅舅,都这样了还不放松自己,还写字画画,愿意帮着爸爸教育你,你得听话,有颗感恩的心懂么?”
  官周没立刻回复,想了想,喊了声:“爸。”
  官衡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干嘛?”
  官周:“你去把人叫进来。”
  “?”
  “我把我心脏给他,你让他以后对我怀颗感恩的心。”
  官衡:“……………………”
  那你还挺大方。
  第4章 摔门
  官衡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没招。
  他这一趟来也就是看看谢以人怎么样,看完了觉得的确不错,满意得不行,又和谢以在茶室里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直到谢以咳嗽的次数开始多了,谢韵叹气打断他的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难得谈得很来的朋友,身体差到连说久了话都是一种消耗,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谢以本还想将他们留下来吃晚饭,官衡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摆了摆手说:“饭就下次吃吧,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天黑了车走山路不好开。”
  谢以点头。
  官衡从茶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又到官周房间前,敲了敲关紧了的门,怕他不开,又补充道:“小周,是爸爸。”
  门“哐”的一声响,里头人冲门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了张通行许可证。
  官衡回过头来,摸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谢以,把门开了一半蹭了进去。
  地上瘫着个小抱枕,想来这就是“通行许可证”上盖的章,因为底下垫着绒毯也不怕脏,官衡捡起来扔回床上,说:“小周,爸爸和谢阿姨先回去了,你在这里乖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小以舅舅。”
  “嗯。”官周两手捏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显然不当回事。
  官衡恨铁不成钢,又走近了几步,膝盖微曲抵着床边,弯下腰平视他:“你别光顾着玩,爸爸跟你说话呢,小以舅舅身体不好,你别当他是爸爸一样去折腾人家。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气点,将脾气收一收,留个好点的印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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