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刚刚直起腰, 上身略微前倾,还没来得及越过换挡杆,突然余光瞥见不远处大门从里打开, 宁阿姨提着垃圾袋走出来。
  像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 官周凭空涌上一股强烈的心虚, 贼一样迅速回身坐端正, 刻意地别过头面向侧窗。
  “怎么了?”谢以目光还落在他身上,没有发现。
  宁阿姨在……
  官周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把这话原路吞了回去, 换成了:“想起来老刘单独布置了作业,一个字没动。”
  说完,看着宁阿姨回屋以后,打开车门, 长腿一迈下了车,意有所指地咕哝了一句:“我本来打算昨天晚上写的。”
  为什么不写不言而喻。
  只是这个原因明明很多个, 但偏偏有人不讲道理地选了个最不相干的甩锅给了谢以。
  谢以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跟着下了车, 慢悠悠地踩着他踩过的足迹, 懒散开口, 意味不明地给了两个字。
  “不信。”
  ……
  官小少爷铁面无私的背影, 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碎发之下露出来的瓷白耳廓, 迅速地晕染开一片红。
  “你, 闭嘴。”官周边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边扭过头摆着一张冷脸恐吓人。
  谢以挑了挑眉,做了个拉链锁嘴的手势,站在了一边。
  钥匙拧开,官周却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扶着把手顿了几秒,先前那些积闷被人这么一闹腾散了大半。
  门后是什么他很清楚,总有些事是逃不过的。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也没想过要怎么办,目前仍处于一种不知怎么面对的状态。
  让他像几年前一样闹开显然是不可能的,年岁长大了,没以往那么冲动执拗,即便少年意气天生带着锋芒,但这个锋芒已然不是用来伤人的。
  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人这一辈子很长,有一些事情就是专门用来学会释怀的,不喜欢不接受的,不一定要说给别人听。
  官周缓缓吸了口气,院子里特有的干净的花草香钻进他的鼻腔。
  那是谢韵刚搬进来第一年种的月季,最开始光秃秃的一棵,整株枝干上都没两片叶子。后来越来越欣荣,一年里有半年都是花团锦簇的一片,馥郁的香味能腌进晾在外头的衣服里。
  他推开门,淡了表情走进去。
  厨房里叮铃哐啷在响,宁阿姨在里面来回踏步,其中夹杂着低闷的咕噜声,像是什么汤炖得沸腾。
  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目光所及的楼道也是空空如也。
  和设想中等待着他的一堆麻烦完全不一样。
  “他们……”人呢???
  官周说一半没说,因为这话听起来挺欠打。
  不想见人的是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现在没人了他又觉得稀奇。
  “房间吧。”谢以没多想,低头换鞋。
  “是小周回来了吗?”宁阿姨在厨房里喊。
  “阿姨。”官周应了一声。
  燃气灶按钮复位,油烟机轰轰的动静蓦然停下,宁阿姨脚步匆匆地推开拉门,两掌一拍长舒一口气:“哎呀!你终于回来了!”
  官周做人边界感挺重,这些年和宁阿姨相处的时间可能比和官衡的都多,相比之下宁阿姨更像个熟悉的长辈,但是或许是为了面子,这些不光彩的事他还是不喜欢跟别人宣扬。
  “嗯。”官周含糊地敷衍。既然官衡谢韵都不在,他打算直接回房间,坐等事情自己找上门。
  “你回来了就好,官先生急死了,今天白天一天都没吃饭,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宁阿姨拿毛巾擦了把手。
  官周耳尖动了动,捕捉到其中盲点:“他不在?”
  “你不知道?”宁阿姨反应过来,迟钝地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不知道从哪开口。
  官衡跟她说的是这孩子和谢韵吵架了,什么原因没说,只知道被他舅舅带去散心。
  宁阿姨从官周搬进新家起就开始干,到现在也有快六年了,说她只是个保姆,实在不恰当。
  不管是官衡还是官周,都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长辈,虽然有些事情不可能和她说,但是这么多年,从他们的言行里,宁阿姨还是隐约摸索到了这个家貌合神离的背后。
  无非就是见惯了的小三上位,她在上一户人家做的时候,那家闹过一次离婚,也是因为遇小三。
  有钱人家嘛,钱一多了,人就玩得花,这种事不稀奇。
  宁阿姨见得不少,她性格传统老实,这种老实自带的负责属性,让她在临江的家政市场上名气不小。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性子,好几年前有个大老板请她去给怀孕的小三照顾月子,价格开得漂亮极了,宁阿姨却一口回绝,转身没控制住晦气地啐了一口唾沫。
  再有钱,做这种事,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怎样还是看不起。
  她原本也是这样想谢韵的,起先没少在心里腹诽,可是这几年下来,那样不太悦耳的声音,在长期的相处里一点点隐退下去了。
  她也搞不懂这位谢女士到底是不是插足的,人长得年轻又漂亮,性子温柔淡然。最主要的是好像比官衡都有钱,家世好,开公司的,怎么也没道理做这种事。
  但她看着官周的态度,又摸不清。
  主人家的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跟她讲,她只能靠猜。
  言语揣测难免有误会,可行动不会骗人,这位谢女士虽然是后妈,但是的的确确是把继子当亲生的养。
  哪怕她的善意对方一概不收,她还是几年下来一点没变——天一换季就惦记着被子厚薄,临要下雨便安安静静地在玄关放一把伞,吃饭也留心着口味,什么菜不动筷子全记在心里。
  这些事,全世界大概只有亲妈才会习惯性地放心上,但谢韵全一声不吭地做了,宁阿姨实在说不出她一句不好。
  宁阿姨揣摩了一下官周的状态,又把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联系起来,没忍住劝道:“小周,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但我感觉谢女士人挺好的,她是真心对你,你自己多多少少也知道。有些话我不太方便说,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指指点点也不好,但说实话,做后妈能做到她这样子,也真顶天了。”
  官周的手在鞋柜上停了一瞬,换鞋时不小心踩着鞋带,松散开来的雪白带子上多了一块脏污。他静了片刻,蹲下去用手指勾住鞋带重新系,没吱声。
  谢以看着他的头顶,手重新没进大衣口袋。
  几秒之后,口袋里的铃声振动,他知会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刚打开的大门重新被关上,关得很实,咔嚓一声又落了锁。
  宁阿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多了,应该及时止损,但是六年的感情让她实在忍不住多嘴操心:“我也不是说要你们和好,这话不该我说,就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我瞒着也不好。”
  她掰着手指开始念叨:“你看啊,上个月换季你有点感冒,第二天被子就换了厚的,那阵子连客厅的窗户都关着。你以为我做的吧?你看看我每天这么多活要干,像能注意到的样子么?还有上次……”
  有人说过,永远不要和女人翻旧账,因为时态一变过去时,对方就会在脑海里自动生成一个读档按钮,配套时间线和作案动机。
  宁阿姨一说就七八分钟,气都不带换地输出一大堆,直讲得口干舌燥、嘴唇沾牙龈上。
  官周一个鞋带系了八分钟,这只鞋系完又折腾另一只鞋,好不容易系好还觉得不太完美,闷着头拆了重系。
  宁阿姨最后总结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听一听也好,当耳旁风也行。谢女士对你不差,而且她这两年身体也不是很好,没少往医院跑,年纪上来真受不了气——这不今天还去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她,平时也……”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差点没用鞋带把自己捆上的人突然停了动作,倏忽抬起头觑着她:“她今天去哪了??”
  “医院啊。”宁阿姨回忆着谢韵出门前打电话的内容,很确定地回答,“官先生中午知道了以后就出去找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
  操。
  官周一时间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近乎来不及思考,还没等思绪跟上,已经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门闯出去,冲着根本没在打电话、靠着廊柱等的谢以喊:“去医院。”
  谢以从没见过官周慌乱成这副模样,问也没问,二话不说地拿出钥匙:“哪家医院?”
  官周木了。
  是啊,去哪一家?
  江北医院这么多,现在这个点还是门诊快下班的时候,等他们一家一家找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官周手伸进口袋拿手机,不知道是手太颤了还是人太慌张,四四方方的手机像尾湿滑的游鱼,几次钻进他的手里,他却根本拿不出,又囫囵滑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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