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李如深二话不说,端起祝星禾的碗就把剩菜倒进了自己碗里,祝星禾想抢回来已经来不及,目瞪口呆地问:“你……你干嘛?”
  李如深回答得理所当然:“替你吃。”
  祝星禾既惊讶又感动。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毫不嫌弃地吃掉他碗里的剩饭剩菜,那就是他的妈妈。
  如今又多了一个。
  虽然李如深没有把爱挂在嘴边,但祝星禾能从他的行动里感觉得到,李如深是真的爱他,比他以为的还要爱。
  这份明确的爱意给了祝星禾勇气,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一点都不怕了,只剩下期待,好吧,还有一些些紧张。
  等李如深吃完,三下五除二就把碗洗了。
  他看看时间,十点刚过,还不是很晚,于是向祝星禾提议:“要不要看电影?”
  祝星禾欣然同意:“好啊。”
  李如深把榴莲对半切开,取出几房金灿灿的果肉,整齐摆放在一只水晶玻璃果盘里,当作餐后甜点。
  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可乐,和两只爱马仕马克杯、两个釉下彩圆形浅盘、两把气泡锤纹六角餐叉一起放在胡桃木托盘上,他端着托盘,祝星禾端着果盘,去了专门用来看电影的影音室。
  一块250寸的幕布占满了整面墙,幕布前方摆着两张按摩椅,椅子中间有张小茶几,上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束仿真白蔷薇。
  祝星禾还什么都没问呢,李如深就主动交代:“另外一张按摩椅是给李意浓准备的,她偶尔会过来住。”
  祝星禾“喔”了一声,忍不住偷笑。
  李如深把花瓶移到茶几下面,放下托盘,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仪,连接好平板电脑,递给祝星禾:“挑你想看的。”
  “不要,”祝星禾没接,“挑你想看的。”
  李如深想起他们相亲那晚就聊过电影相关的话题,便问:“那部《机器人之梦》你看过了吗?”
  祝星禾摇头:“还没,我这阵子太忙了。”
  李如深说:“那就看这部。”
  祝星禾没有异议:“好。”
  电影刚开始十分钟祝星禾就后悔了,他应该选一部会逗他笑的喜剧,而不是在他泪腺上蹦迪的催泪片,他不想在李如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样既不好看也不浪漫。
  又强撑了五分钟,祝星禾说:“我们还是看别的吧。”
  李如深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异样,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小禾,过来。”
  祝星禾犹豫了下,起身来到李如深身边,李如深勾住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如此亲-密的恣势,祝星禾很难不紧绷,他还没有完全习惯李如深已经是他男朋友这件事,他需要时间去适应。
  李如深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轻-抚着他僵硬的脊背,低声问:“哭了吗?”
  “没有……”祝星禾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让身体陷入李如深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肩,额头貼着他的颈侧,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轻轻地说:“今天是我这段日子过得最开心的一天,早上刚睡醒就感觉到快乐,我不想用眼泪给这一天收尾,哪怕只是为了一部电影也不行。”
  沉默须臾,李如深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祝星禾说:“你问。”
  又静了几秒,李如深才问出口:“那天在room,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祝星禾当然知道“那天”指的是哪天。
  要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他就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他就得把那些陈年旧伤全部揭开给李如深看。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像从前那么抗拒了,或许是因为李如深先把伤口揭开给他看了,让他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安全感,不用担心自己被嫌弃。
  他更加紧-密地依-偎着李如深,仿佛想把自己嵌-进李如深的身-体里去,李如深心有灵犀地抱-紧他,给他支撑和慰藉。
  他终于缓缓开口,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抖落出来。
  “我的老家晋城,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市。”
  “我妈妈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短暂地离开过那里,却又在父母亲情的桎梏下回到了那里,嫁给了一个徒有其表的男人,生下了我。”
  “那个男人叫庄承,是我的生物学父亲。”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妈和庄承和睦相处的样子,他们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冷战,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为了女人。”
  “庄承有一副好皮囊,女人缘特别好,即使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身边依旧环绕着数不清的莺莺燕燕。他用花言巧语骗那些女人的钱,榨干一个,就换下一个,那些受害者拿庄承没办法,就只能找我妈撒气,所以我们家永远兵荒马乱,没个消停的时候。”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直到上小学才回到父母身边,和他们一起生活。”
  “因为我,我妈和庄承吵得愈发厉害。”
  “庄承嫌我太胆小,太爱哭,太娇气,一点小男孩的样子都没有,他总是骂我打我,想把我变成他期望中的样子。而我妈却截然相反,她尊重我的所有喜好,任由我自由生长,从来不会要求我做出改变,庄承骂我她就骂回去,庄承打我她就打回去。其实她在外面是个特别温柔和气的女人,只有在家里她才会变成一个泼妇,为了保护我不被庄承伤害。”
  “我越长越大,始终和庄承的期望背道而驰,令庄承失望透顶。我以为他放弃改造我了,但是并没有,他只是学会了掩饰。”
  “初三那年寒假,趁我妈不在家,庄承在我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当我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庄承送进了一所类似网戒中心的培训学校,里面全是被父母送进来进行矫正的青少年。”
  “负责矫正我的教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既高大又强壮。他把我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扒-光我的衣服,用绳子捆住我的双脚,把我倒吊起来,然后问我问题,只要我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他就会用力抽我的脸,让我像陀螺一样旋转,或者用烟头烫我……”
  “别说了,”李如深沉声打断他,“别说了。”
  祝星禾抬手把衣领往下扯,露出左肩上那块硬币大小的疤痕,接着往下说:“这块疤就是那个男人用烟头反反复复烫出来的,所以我直到现在都闻不了烟味,一闻到就会犯恶心。”
  李如深用指腹摩挲着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心痛如绞,甚至有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记得祝星禾说过,他害怕阳刚之气过剩的男人,当时他就猜到肯定存在某个具体的人,如今猜想得以证实,就是这个所谓的“教官”。
  “在那个炼狱般的地方,我认识了白元。”
  “他比我大两岁,那时候我十四,他十六,已经上高二了。他和同班同学谈恋爱,在男生宿舍里亲-热,被人偷拍了视频发到网上,闹得全校皆知。”
  “庄承把我送进来,是为了让我从娘娘腔变成男子汉。白元的父母把他送进来,是为了把他从同性恋变成异性恋。”
  “白元对我特别好,有人欺负我,他替我出头,教官不给我饭吃,他偷东西给我吃,如果没有他的陪伴和鼓励,我可能坚持不到我妈来救我。”
  “我被关在培训学校的第十三天,我妈带着警察把我救了出来。经过这件事,我妈终于下定决心和庄承离婚,她拿着一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庄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我。”
  “离后,我妈不顾外公外婆的极力阻挠,带着我来到西城,投奔她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干妈,一切从头来过。”
  “来到西城三个月后,白元加了我的q-q,他说他终于从培训学校逃了出来,他不上学了,他要去羊城打工。”
  “他在羊城找了份ktv服务员的工作,干了半年左右,因为打架被开除了,还在拘留所蹲了半个月。”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他向我借了一千块钱,买了辆二手电动车,开始跑外卖。他肯吃苦,一个月能赚一万多,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他又谈起了恋爱,依旧是和男孩子。性向可以自然流动,却不能被强行矫正。”
  “后来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因为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过着不同的生活,没有交集就没有共同话题。”
  “去年十月份,白元从朋友圈看到我回了老家,久违地联系我,说他恰好也在老家,约我去漳城找他玩。”
  “我去了,白元带着我和纪松沉在蝶岛玩了三天,玩得特别开心。他看起来很好,他说他和父母和解了,他说他要在蝶岛开一家小卖部,那是他儿时的梦想,他说等我什么时候再回老家,一定要联系他,绝对不能忘了他。”
  “当我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就是今年的4月11号,白元的姐姐打给我,说白元跳楼自杀了,请我去参加他的葬礼。”
  “我没有去,我不敢去,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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