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陆姑娘:.....
黛玉此时发着高热,虽说陆夫人诊脉时将人都赶了出去,但先前放着的水盆同帕子都还在架子上。
似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陆姑娘将水盆中的帕子拧干后到黛玉床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换上了帕子。
可黛玉那巴掌大的小脸被那宽厚帕子遮住大半,垂在眼上,她此时烧得糊涂,又蓦然被挡了眼,令她难受得蹙了蹙眉。
陆姑娘忙将帕子重新拿起叠好,放在黛玉额上。
慌乱间竟无意触到黛玉蝶翼般的长睫,很轻很柔,宛若一片羽毛挠着心弦。
屋内蜡烛一滴滴淌着泪,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片刻,门便开了,是紫鹃端着盆清水进来,见着陆姑娘正替黛玉换帕子,忙上前道:“我来便好,万不敢劳动姑娘。”
“无碍。”陆姑娘仿佛犯了什么大忌讳似的忙起身给紫鹃让开位置。
此时陆夫人也拿着张方子进来,见紫鹃还欲拿厚被子给黛玉盖上忙出声阻止:“病人发高热时切记不能捂着,得散热。”
说完,看向一旁坐立难安的陆姑娘将方子递了过去:“你既闲着,便去煎药来。”
紫鹃一听,哪有让贵客煎药的道理?忙想接过药方喊丫头们去煎药。
陆夫人却强硬地阻止了她:“我家这个丫头自小便是煎药的好手,这药若不由她来煎我怕药效不够,何况我还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
“那便有劳陆姑娘了,只出门去喊雪雁带着去小厨房便可。”紫鹃这才罢了继续忙急匆匆道:“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全凭陆夫人吩咐”
陆夫人声音沉稳,定人心神:“林姑娘体温太高了,需先降一降,免得脑子都要烧糊涂了,准备温水,擦浴降温。”
要出门的陆姑娘听这话,耳尖通红,风一般往外间跑了。
陆夫人看着慌忙逃窜的身影哑然失笑:“瞧这丫头,寻常看着冷静,怎么遇到点小事就跟慌脚鸡似的。”
紫鹃吩咐完丫头准备热水后,想了想只道:“许是陆姑娘忧心姑娘病情,当真是个好人。”
“就是不知这个好人,你家姑娘可看得上?”陆夫人突兀接了一句。
紫鹃有些不明白陆夫人之意,回话谨慎:“我见陆姑娘极好,性子谨慎,与我家姑娘想来会很和气。”
“如此便更相和睦了。”陆夫人自药箱里取出一方偏平的包裹,然后在紫鹃的帮助下将其垫在枕下。
那包裹放置枕下后,明显能看到黛玉眉头舒展了些。
“陆夫人,这是什么?”紫鹃疑惑的问道。
“冰,隔着枕头也不怕入了寒气。”陆夫人坐在矮凳上,看向紫鹃道:“林姑娘身上的旧疾连着这次的高热形成了并发症,这退烧好治,可旧疾难除,等烧退些,我便替她施针。”
“还请陆夫人出手,我们姑娘自吃饭就会吃药,十几年了也不曾断过,王太医也曾来看过好几次,但只能缓解,没有除病之方,若陆夫人能除了这痼疾,必有重谢。”紫鹃说着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陆夫人轻叹,扶起她:“你们姑娘最重的其实是心疾,她性子多愁敏感,心中抑郁难消,即便是身子治好了,怕是这心病也好不了。”
闻言,紫鹃泪水更加控制不住,林姑娘的心病她都看在眼里。
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又无兄弟亲戚帮衬,寄人篱下这些年还备受非议。
老太太虽是真疼姑娘,但到底老了,日后还不知如何。
孤苦无依,宛若无根浮萍,没有半分归宿与安全。
可,这心病,如何能解?
陆夫人怜爱的看着病榻上瘦弱的黛玉,只道:“我那丫头年纪虽小但做事细致周全,又读过几本书,也不是万事不知,还能解闷,若你们姑娘不嫌弃,这段时日便将煎药的活计交给她,让她到府上陪上你们姑娘一阵子,只是,晚间且遣她回家告知林姑娘病情,我也好及时调整药方。”
“这如何使得?虽我们很想让陆姑娘留下,可若陆姑娘留下,陆夫人身边帮手可还够?”紫鹃一听,先是大喜,念叨还有这种好事?但面上却是惯例的推辞。
陆夫人十分大气的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谈话间便将自己女儿三言两语给卖了,只道:“她若不在,我还清闲些,何况她又不是不回来,允她每日晚间回来帮衬便罢了。”
第12章 带她回家
待陆夫人施完针又让紫鹃用温水替黛玉擦了身子,温度才慢慢降了下来。
黛玉这一病,只觉得先是被架在烈火上烤而后又被拉到冰面上躺着,冷热交替,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恍恍惚惚间找回了几分神智,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幻影慢慢聚集在一起。
迷蒙间好似有人温柔地将她扶起,她认得这个人,是紫鹃。
她这一病,她们两个丫头怕是着急得不行。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正将药汁子递到她的唇边。
在往上看去,便落入仿佛盛满万千星河的桃花眼里,身旁烛火摇曳,在那双眼里倒映出一小簇火苗。
黛玉无意识思考着,这人是谁?
“林姑娘,既是醒了,那咱们喝药?”
似没想到黛玉突然醒了,喂药的陆姑娘有几分不知所措。
片刻间,陆夫人便抢先一步夺过药碗,力道之大连带着将陆姑娘都挤了出去。
但她问话的声音轻柔,仿佛面对易碎的瓷娃娃。
黛玉看着那黑黢黢的药汁子,眉间微蹙,却还是艰难颔首,声音是来自烟雨江南特有的软糯:“有劳。”
在身后扶着黛玉的紫鹃见姑娘能说话了,激动不已,忙介绍道:“姑娘,这是王太医的师妹,姓陆,方才那位姑娘是陆夫人的千金,都是专门来替姑娘治病的。”
“多谢陆夫人,陆姑娘,咳咳...”黛玉喝了一口药汁方回话。
可饶是从小喝惯了药,也被这般苦的药刺激到,舌尖发麻尽数吐了出来。
陆夫人忙放下药碗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言语满是心疼和懊悔:“若不是时间紧急,定要搓成药丸子给你送来。”
紫鹃端水让黛玉漱口,缓了一会,黛玉方靠在引枕上虚弱的笑道:“我向来是这样的,新方子喝第一口总是不惯,待习惯了便好,只是有劳夫人替我费心。”
“唉..”陆夫人复又拿起药碗,看着瘦弱的黛玉,只觉心中悲凉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默默擦了泪,继续喂药。
这次,黛玉乖巧的喝着药,却喝得很慢,小口小口的,仿佛进食的小猫咪,好在没再吐出来。
待喝完药,陆夫人又把了脉,确定脉象平复下来方让紫鹃服侍黛玉好生歇着。
而自己则招呼着闺女轻手轻脚出了门。
王太医也还未走,在外间端坐着,见她们出来相顾无言,不约而同为这个年轻的病人长叹一口气。
雪雁在前,送几人出府。
此时已是三更,雨早停了,万籁俱寂,唯闻树叶上的雨珠滑落进水洼激起的滴答声。
二人讨论完黛玉的病情后,忽感慨起了往事。
“一别数十年,师妹倒是什么也没变。”王太医看着逐渐凝固的夜色轻笑:“只是我见着你,仿佛那日你信誓旦旦跟师父说要去四方行医还在昨天。”
勾起往事,陆夫人亦是感慨:“那时我性子调皮,没少给师兄师弟们添麻烦,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很好,到也并未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王太医看着微弱的烛火印在身旁人的脸上。
那张脸确实十分普通,但那双眼却生得极其好看。
无论是此时还是少时,都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
恍惚时光在急速倒退,眨眼便回到了年少草长莺飞的春天。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是这般陪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探讨医学诉说心事,偶尔也会大逆不道怒斥凉薄世道,而后笑作一团。
当时他便知道,以她的格局和眼界不会拘泥于一方小世界。
但他也能肯定,身为女子,无论飞得多远,总会回归那一方小天地。
果不其然,在师父跟前学成后,与大多数顺势入职太医院的学子不同,她选择三叩师恩然后提着药箱四海行医。
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正值夏季。
因为她总觉得夏天是最适合离别的时节,尤其是七月,山南水北,人来人往。
她与他们的别离没有桃花潭水,也没有长亭古道,她只是在夏季某个同样洒满阳光的早晨,一转身,就把他们都留在了昨天。
掩下万千心绪,王太医看向她身旁沉默的陆丫头,笑道:“如今见你生儿育女,想来师父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若师父不是因为我传承发扬了他的衣钵才安得心,而是因为我生子或者嫁人才安得心,那便是我不孝。”陆夫人说话时只是淡淡笑着。
陆姑娘一愣,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