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顾青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儿子,想起这些糟心事,只是忽然觉得怪难过的。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顾淮璟的肩膀。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十三岁的少年肩膀已然担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月明。
顾青青只是笑着:“放心吧儿子,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你一看就会活到死。”
“娘。”顾淮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我也找算命先生算过,娘会得偿所愿。”
顾青青没有说话,她知道她会成功。
“我只是突然觉得好似更加理解林姑娘如今的心境了。”顾淮璟轻声叹道。
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身旁明明吵吵闹闹的却又觉得世界与他没有半分交集。
就像无根浮萍载着一颗不安的心不知寄居何处。
顾淮璟止了口,他虽自诩要支撑起家中一应事务,但不确定是否已经强大到能给她安放不安的灵魂。
“嗯…”顾青青支着下颌,半晌才轻声说道:“生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林丫头也是,所以比起你如何强大起来去保护她,让她找到自身价值和追求才是更为重要的,不是吗?”
“这件事不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顾青青侧目看着弯月如钩将儿子那俊朗的侧脸浸入月色。
儿子太像自己了,也太像那个狗东西了。
不过,好在那狗东西都退居幕后了,她也能轻松些。
只是,儿子一心科举,怎么劝都不听...
他这么聪明,若是真的中榜,去了朝堂...
顾青青不敢再想。
顾淮璟察觉到母亲失神,轻笑道:“娘,我长得同爹很像吗?”
“想问你爹啊?糟老头子一个,要不是你娘基因好,你可能就跟门口那条大黄不相上下吧!所以明日还是你做饭犒劳一下给你贡献美貌的娘,如何?”顾青青虽是笑着,但双手环抱,这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防备姿势。
顾淮璟轻笑:“说得好似哪次娘做过饭似的。”
“咳,如果没有我的指导!没有我的指导!你能炒出那些惊艳众人的菜?”顾青青不免轻咳一声,心中虽是有一闪而过的心虚,但嘴硬道:“男孩子嘛!不在家学会做家务做饭,不勤快点,可是会被媳妇嫌弃的!”
“不过可不能学你爹,说他狗都侮辱狗了……”
“嗯…”顾淮璟看着月色里略显疲惫的顾青青回道:“娘,我们过几日便接林姑娘回家罢?”
第28章 一更
“紫鹃?”
黛玉似在夜间迷迷糊糊醒来。
屋内留着一盏灯,
烛火在压抑的黑暗里摇曳,看着像极了在窗前独自垂泪的紫鹃。
紫鹃听到林姑娘轻柔的呼唤声转过身来,想扯出微笑,但眼中泪意却如何都控制不住。
自娘亲去世后,黛玉亲眼见着装着娘亲遗体的黑色厚重棺椁便总是怕黑,她的闺房夜间总是燃着细弱的烛火。
但她初到贾府后为了遵循府上的规矩便未曾提及。
还是雪雁年纪小管不住嘴,悄悄同紫鹃说了,紫鹃才知道没点灯的这几日,林姑娘日日在梦魇里挣扎,没有一天好觉。
再仔细一想,其实府上好多沿袭下来的规矩同南方来的林姑娘所学会的习惯该是大相径庭。
那时林姑娘才六岁,彼时宝二爷还一不高兴就会摔玉,闯了祸也能立马在老太太太太怀里撒娇打滚的年纪。
林姑娘那弱不禁风的外表下已然承受了这许多。
当时,紫鹃面对这个娇娇小姐时内心总是复杂的,不知是何情绪,是心疼?是怜惜?她已经分不清了。
“姑娘,我…呜呜。”紫鹃说着就跪了下来。
昏黄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勾勒出一小片阴影。
“紫鹃,你跟我多久了?”黛玉掀开锦被侧身下榻,因正值夏季她穿着轻薄的纱制睡衣,愈发衬得人飘逸无双,仿佛下一秒便能乘风而去。
而后她朝紫鹃摇摇而来,步步生莲,所到之处皆是繁花似锦,宛若瑰丽的如诗画卷。
就在紫鹃依旧在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时,黛玉已然朝她伸出纤细莹白的手。
紫鹃一愣,搭着那只手起身。
黛玉脸上笑意似人间阳春芳菲。
紫鹃沉浸在她这般美好的笑意中却没看到她身后忽有南风袭来,将她如花的身形一点点吹散。
紫鹃大骇,垂首只见掌心余留着一片破碎的花瓣,然后从她指缝划落化作脚下长河里细碎的沙石。!
紫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方知原是做梦。
可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她盯着那摇曳的烛火久久回不了神。
心有余悸,忙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榻上睡得香甜的黛玉。
呼吸浅浅,许是终于盼到能回家,所以即便是睡着嘴角不住的上扬。
紫鹃因是家生子,内心深处实在想同家人在一起,不免生出若林姑娘一辈子都在京城才好的念头。
虽然强迫不去想,但既是梦到了,那证明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林姑娘能留在贾府的吗?
是了,
林姑娘想回家,她又何曾不想回家呢?
可是梦境林姑娘化作翩飞的花瓣也表明了江南的她若是再强留在此,怕是不会好...
紫鹃不敢在想,泪却止不住。
她真的不知怎么选才是对的。
满揣万千心思,紫鹃竟枯坐了一晚。
直至有小丫头通知说鸳鸯来扣门,她才胡乱擦了脸去迎。
“你这个懒丫头,竟这半日才醒。”鸳鸯端着食盒进来,笑着点了点紫鹃的额头。
紫鹃被打趣的脸涨红,忙打断鸳鸯高声的语调:“林姑娘还睡着呢。”
“那我们便在这里说了便是。”鸳鸯忙放轻语调拉着紫鹃到僻静些的地方,不由分将手中的食盒给紫鹃。
“这是老太太近日得的方子,是专治体虚咳嗽的,老太太喝过觉得极好,便遣我送来。”
紫鹃捧着那食盒心中动容,这些年老太太除了宝二爷,头一个必定是林姑娘。
可,为何还是闹成了这样子?
鸳鸯见紫鹃神游,忙叮嘱道:“你记得让林姑娘用完早饭后吃。”
“是,倒有劳你来这一趟,日后只遣丫头们来就是了。”紫鹃回神扯出一抹笑。
鸳鸯拉着紫鹃笑道:“也就林姑娘,老太太每日心心念念的,必要我来一趟。”
“你跟着林姑娘去,记得早日回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本不惯小辈离开,不妨林姑娘这冷不丁一走怕是吃不下睡不着。”
紫鹃被她拉着僵了半分,她明白鸳鸯这是要她跟着林姑娘去,并且还得盯着林姑娘回来。
这,代表贾母的意思。
可,王夫人对此事的态度也难得十分强硬,甚至不惜两次当面顶撞贾母。
所以,现下府上多的是林姑娘一去不回要回南方做姑子的风声,如今既是鸳鸯来,想来老太太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便早早遣鸳鸯来给林姑娘一个心安。
对此,紫鹃只觉得糟心。
“虽南边是林姑娘的故土,但到底没人,又在我们这长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万事习惯,怕是到南边反倒水土不服也是有的。”紫鹃胡乱扯着,算是让鸳鸯能给贾母一个体面的回复。
果然,鸳鸯听完竟是笑了:“正是呢,我首次见林姑娘时,那礼仪气度倒像是老太太从小亲自教养出来的,何况园子里姊妹多还能一处玩笑。”
不知为何,紫鹃听这话,心中更难过了。
难过的是林姑娘竟小心谨慎周全到这般,以至于连鸳鸯这般聪慧的人都看不出林姑娘与贾府规矩的格格不入。
目送鸳鸯离去,紫鹃捏着食盒,原本摇摆不知留下还是跟随黛玉而去的心忽安定了下来。
伸手拍了拍脸,拿着食盒便往林姑娘的闺房而去。
此时林姑娘已经醒了,有个小丫头正替她梳着头。
黛玉近些天吃着陆夫人配的药丸常能睡整觉,精气神比起先前不知好了多少。
她原本就是喜爱明媚艳丽的颜色,却因守孝穿着素净,一袭天青色纱裙,烟笼黛眉,浑身萦绕着雾山云雾版的灵气。
这样的姑娘本该是长在南方的幽兰,却偏偏被移到了京城,生生磨灭了原先的习性。
“紫鹃?可是不舒服?”黛玉从铜镜里注意到紫鹃眼底的乌青忧心道。
紫鹃摇了摇头:“是鸳鸯说老太太特地送来保养的汤药,请姑娘早饭后用些。”
“紫鹃姐姐莫不是忘了?”雪雁拿起玉兰花簪子比划了一会方娇憨回话:“先前陆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大补,不然反倒身子承受不住亏损了。”
“正是了。”紫鹃轻叹,细细想来,无论是贾母还是宝二爷其实更多的是将自己所以为的疼爱强加到姑娘身上,这本是好心,却不想其实早就适得其反了。
如此想着,便将那食盒随手搁在桌案上,走到黛玉梳妆前看了看,见雪雁拿的玉兰花簪倒是极衬那天青色的衣衫,清爽得紧:“就这支玉兰花簪子吧,结的既是海棠诗社,听说还是罕见的白海棠,想来极为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