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这番情景,让年幼的他觉得‘享福’二字大抵是天底下最为难过的事。
  最终,在她拿出一大碗饭在顾淮璟面前吃下去,他才迫不及待啃那块硬邦邦的馒头。
  翌日,他还分了一大碗有好多肉的饭。
  他看着喜笑颜开的夫妻说还得多谢他,他可是大功臣时,
  他才看到身着粉色嫁衣的香兰姐被胖乎乎的媒婆牵着进了一顶小轿。
  夫妻两大摆筵席,同村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不笑容满面羡慕以贺,说他们养了个好闺女,做了地主家的十八房小妾,可以享清福了。
  但是顾淮璟看着他们吃喝的每一口仿佛都不是菜肴,而是香兰姐血肉。
  那碗卖香兰姐得来的饭菜他没动一口,安静放了回去,转而到山里挖野菜吃。
  这是香兰姐教他活下去的方法。
  此后,夫妻两生活明显滋润起来,男孩愈加圆润讨喜。
  四个小姑娘却仍旧骨瘦嶙峋,因香兰的嘱托便还时不时拿吃食接济他。
  终于,顾青青想起来他了。
  顾青青看着小乞丐似的脏团子时,还没认出来,才猛然想起走的时候忘记给顾淮璟留钱了。
  还没等顾青青再说什么,远远便见带刀官兵上门来,她忙不迭拉着顾淮璟跑了。
  顾淮璟当时觉得可能那不是来追债的人,而是县里派来强硬收税的。
  逃走时,正好路过村里那间大宅子。
  他在山腰,一眼便看到了在头发发白老头怀里依偎着满脸笑意的香兰姐。
  香兰姐的周围或明或暗闪着或嫉妒或凶狠的来自大宅里十多个女人眼里的恶意。
  ……
  就在他有些失神时,远方忽传来呼喊声。
  是雪雁在后边气喘吁吁飞快跑来喊住了他:“顾公子!请留步!留步!!”
  顾淮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动作罕见地有些僵硬。
  雪雁也算半个娇养小姐,到底没这般疯跑过,停下时还用手支着腰气喘吁吁,好一会才缓过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后边有鬼追吗?”
  说完才蓦然想起自己是她在后边追,晒晒笑道:“顾公子,可有空?我们姑娘想见见你。”
  雪雁先前便在厨房见过他,如今离了烟火缭绕的他愈发显得君子世无双,外形上确实与姑娘绝配,她也很看好这桩长辈在世时定下的婚约。
  可也不能否认,顾公子这出生委实低了些,都说嫁女高嫁,究竟如何是好?她该站在哪边?雪雁万分纠结。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先前没注意,顾公子和陆姑娘好似有几分神似,身形也有几分相似,但细看之下总有差别。
  陆姑娘更高些,也更清瘦些。
  雪雁眼前一亮,她总算知道为何他觉得顾公子同陆姑娘相似了,因为气质着实太像了。
  都有着泰山崩塌怡然不动稳重的安全感。
  姑娘听方嬷嬷说那账册是顾公子亲自拿来时,先是饮了口茶,面上看不出情绪浮动,只是手中的丝帕扭成了结,末了才悠悠叹了口气:“过了端午我们便启程回姑苏,此前…还是将这件事了了。”
  顾淮璟闻言呆愣在原地,旋即心跳如鼓擂,半晌才低低应了声:“有劳带路。”
  第41章 初见
  厚重的珠帘隔开了两人的呼吸。
  算起来,这才是顾淮璟与林姑娘的初见。
  他一进来,方曼霜便掀起珠帘走了出来,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
  满满皆是“就交给你了。”的暧昧目光。
  紧接着,紫鹃和雪雁也退了出去。
  窗外清风吹动珠帘,左右晃动,顾淮璟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想到,林姑娘居然选择单独与他见面。
  这可是陆姑娘都没有的待遇。
  待雪雁忧虑的将房门掩住,屋内独留给他们二人时,空气有一瞬凝固。
  压抑和窒息感逐渐蔓延开来。
  顾淮璟犹然不觉,在中举前竟还有同林姑娘待在一处机会,已经是让他十分感恩之事,
  其余的…此时的他再不敢多奢求。
  “咳咳咳…”
  林黛玉首先受不住这般窘迫压抑的气氛,端坐在上揪着帕子。
  虽打算他进来就迅速逐一说明,但…总觉得仅仅是唤他的姓会烫嘴似的。
  不过一句顾公子!
  抿了几口茶都不能流畅的说出。
  甚至因心神不定,最后饮的那口茶不留神反倒让她呛到,眼尾激出泪水,极速咳出了声。
  顾淮璟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还以为是她的老毛病犯了,起身却止步在珠帘前:“林姑娘?怎么了?最新的药方不该会出现这般症状?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要我去请紫鹃来?”
  印象里,他的声线该是如雪色般清冷可是如今入耳却温柔的不像话。
  林黛玉听着他焦急的问话,反倒咳得更急促,羞得两颊红晕艳压桃花。
  他离得很近,珠帘影影绰绰勾勒出他的身形。
  比宝玉略高些,分明还是少年但莫名带着几分成熟男子压迫感。
  奇迹般的,她觉得能想象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容颜如画,眸间恍若藏满万千温柔。
  不能再想了!
  因没得到回应,顾淮璟当机立断便要去请紫鹃来看看。
  “多谢关心,我没事,不用唤紫鹃了,几句话的事。”林黛玉忙出声唤住了他,垂眸揪着帕子平复了气息,方缓缓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商。”
  摇曳的珠帘浸在沐光里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闲花照水的身姿。
  “嗯,你说,我听。”顾淮璟确认她语气如常,不是旧疾复发才稍稍放下心,走到珠帘旁,垂下眼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林黛玉默了一瞬,轻启樱唇:“这婚事是长辈之约,你我本该遵循,可终究不是你我之意,如此,便…”
  话留一半,又不知如何开口。
  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黛玉说着,便盈盈立起了身,裙摆荡漾出一抹精致的弧度。
  眼见着她便如一朵云似的飘走。
  顾淮璟顾不得许多,急道:“若这也是我之意呢?”
  他的话伴着窗外的风徐徐入耳,吹得黛玉耳畔发麻。
  林黛玉要离开的步伐一顿,心不可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顾淮璟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想说,看着她病他似乎也病了,看着她笑他便也笑了,他是真的心系于她,想与她喜结连理 ...除此之外,再无选择。
  她若不信也无事,因为时间很长,他能用一辈子去证明。
  可他不敢造次,生怕唐突了佳人。
  他的话真挚热烈,他的眉眼触手可及,烫得吓人。
  “可林家唯剩我一人,我会去守着。”
  林黛玉停下了脚步,她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若想参加科考,无论是入赘还是林家于他都无益。
  顾淮璟眼前一亮,知道事有转机:“姑娘可知新政放宽了科考限制,其中有一条——”
  “允许赘婿参与。”
  也就是这一条政令的颁布,让江南多少富商纷纷广罗寒门子弟入赘供以科考便利。
  这实属新帝无奈之举,
  手边无可用之人便也罢了,若还要他去赌家世清白的寒门在世家中杀出重围的几率,等同于慢性自杀。
  太上皇势力在朝中依旧盘根错节,无时不在掣肘新帝。
  新帝如今急于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以抗衡太上皇。
  便将目光投在太上皇执政时最看不起富商之流。
  商人虽不能撑起国之基业,但不可否认商人的税收才是财政主要来源。
  钱和权,总要先拿一样。
  这便他需要在亲政后的首次科考中笼络这些富甲一方的散户,这是新帝的机会,也是他上任的第一把火。
  以至于编写新政时,新帝亲力亲为,将所有细节多次琢磨。
  连这些暴发户教出的可能尽是纨绔的因素都考虑在内,便另辟蹊径,既然自家儿子不行,那让他人优秀的寒门儿子入赘不就解了?
  二者互惠互利皆可跨越阶层。
  当时一起编撰新政的官员无不在内里嘀咕新帝到底过于稚嫩。
  且不说香火传承在群众眼里是天大之事,饶是寒门家庭也难以接受入赘,更别提寒门能出龙凤的还真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连太上皇看了都嗤笑小儿玩意,挥手让发布了。
  可他们皆不知,新帝压根不求大规模,只求其中有一便足矣。
  当然,就算没有天降神兵,新帝也在暗中请龙门书院培养寒门学子,其中不乏舒常林拍着胸脯保证能榜上有名的学子。
  顾淮璟就不止一次被登门求入赘,他年纪轻轻便中了案首,家庭人口还极其简单,来往的富商几乎都要将方曼霜家的门槛给踏破。
  还是方曼霜举着扫把凶神恶煞的说顾淮璟已名草有主,那些人才摇头晃脑的说着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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