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九殿下听完,赞许的看了沈宇一眼,示意下一个。
而沈宇旁边顺位的中年人却没有沈宇这般准备。
也说不出什么具体案例的总结,便先是恭维了九殿下后再恭维了知府,紧接着就是哭财政无钱,哭手中无人可用,哭百姓都是刁民,哭富商黑心,哭大家不仁,竭力塑造了软弱可欺的无辜白莲花官府。
洋洋洒洒说完,
在九殿下额上明显暴起青筋前,最后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就憋出一句等待九殿下指示。
句句离不开请求京城支援。
九殿下听完,将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讽刺道:“如此看来,除了王大人外倒都是不仁不义之徒,倒真是辛苦王大人,是不是得请姑苏子民尽数迁至王大人那?”
王大人匍匐在地,嗫喏开口:“殿下英明。”
整个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顾领导死活的咸鱼样。
差点将九殿下气得仰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不在组织更委婉字句求京城爸爸的兜底。
自己想办法是不可能想办法的,只想抱爸爸大腿。
九殿下将官员的神色尽收眼底,将要喷火的目光转向几个方从一线下来的年轻人。
接受到九殿下希冀的目光,年轻人一一起身,详实汇报了救灾情况甚至摧毁的农田、房屋,受灾的群众,收容的住所,娓娓道来,让九殿下稍有安慰。
待众人汇报后,九殿下喝了几大口茶才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诸位大人可有何妙计?”
“这次洪涝实乃罕见,辖中有老神仙说这必是河神发怒所致,九殿下,不若先行组织去往寺庙、道观祷告上香祈求佛祖、天尊饶恕,后请老神仙做法延续为河神娶亲旧历以求河神平息怒火,放我江南百姓一命!”
说话的是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语气怅然,哽咽着无不痛心疾首,看起来就是个忧国忧民的忠心臣子。
此话一出,屋内大半都叩首纷纷响应。
这就是河神发怒!
不过因新政颁布废除河神娶亲旧历才导致这场洪灾!
只有几个年轻官员没有跟风跪倒,皆是满脸的悲痛,这群人里但凡能有一个站到前线就不会说出这等冠冕堂皇之词!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河神真的要娶亲,这场洪涝卷走了多少无辜女子的生命,它河神还不知足?
何至于让这些大人们还能想出组织场盛大而又荒诞的仪式,再牺牲一个女子就能阻止洪涝?
九殿下看着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官员,又望向满脸怒气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诸位大人能想出此番妙计实乃朝廷之幸。”
说完,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果真,诸位大人皆是喜极而泣对九殿下交口称赞。
“既是给河神娶妻,所以,诸位大人谁愿将自家闺女献出?”怒意达到顶峰,九殿下拍案而起。
可此话一出,跪着的人神色不变,司徒景明被气晕的脑子瞬间反应过来,面色黑沉。
可来不及了,众人已然纷纷为谁家出女儿争抢起来。
笑话!女儿这种累赘在场诸位皆都不止一个!
何况河神娶的新娘要是自己女儿那可是祖上积德之事!
最后,是知府陈安力压众人,义不容辞在自己六七个闺女中挑出一个最不受宠的呈到九殿下面前。
全然无视九殿下青紫的脸色,为即将献祭的年轻生命慷慨陈词,大义凛然,仿佛要去牺牲的是他。
导火索猝然被点燃。
没人看到是谁点燃的。
他们站在阳光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
将信送后一日内无音讯,黛玉便已知扬州知府的态度。
她能等官方永远候着亡羊补牢的态度,但是一日内便极速蔓延的瘟疫却半点不等人。
林黛玉眼神坚毅,将珠钗褪去,手却在摘去那半截玉佩时顿了顿。
她不想耽误顾淮璟,若她此行十有八九会出事,那这门婚事不应该戴在身上。
想了想,她果断将玉佩用匣子收好写好遗言,便放在桌案显眼处。
又简单挽个干净清爽的发髻,将顾青青特制的纯白防护服穿戴好,便了出门。
可刚出门便被守着的紫鹃、雪雁、方嬷嬷、二丫四人团团围住,声泪俱下的说让她们去便好。
顾青青昨日便领着一小队医者去了一线,此时未归,只传来人手不够的短讯并写明了自愿去之人要抱着无生还的可能。
林姑娘是林家独苗半点不容有差错,谁去都可以,唯独林姑娘不行,不若让她们去。
林黛玉伸手将几位忠仆拉起,面罩下神色凝重,随即缓缓对她们行了礼:“我即在林家一日,便没有躲在你们身后之理,何况国难当头,吾辈岂有后退之理?—这是我心之所愿。”
此话一出,四人围着黛玉哭得更大声了。
倾盆的的雨依旧再下,宛若神明在世间唱响哀歌,冷漠又怜悯的俯视众生。
雨声混着哭声编织成江南一带的人间炼狱间章。
彼时,顾青青满脸严肃的看着躺在隔离区的病人第一天无不在发热、剧烈头疼,淋巴结肿大,哀嚎遍野。
下午,病人淋巴结持续肿大,腹股沟处淋巴结已经开始流脓,溃败得像只烂水果,手指在肿块上轻按便会发现里边肿块形成硬物,病人五脏六腑似火焰灼烧,持续发热头痛不住呕吐。
这是鼠疫的基本特征。
饶是她自诩已然尝遍人间疾苦,此刻也不由头皮发麻,四肢僵直。
鼠疫!!
鼠疫!
这可是能让明朝灭亡、夺走中世纪欧洲三分之一总人口的疫病!
第44章 祸启
中国史上对付鼠疫成功的记载也要等到清乾隆年间。
是一位名为余霖的先驱,所采取的思路是以毒攻毒,以石膏重剂制成清瘟败毒饮服下,治疫三十年,活人无数。
这两日,顾青青除了频繁更换隔离口罩外片刻也不敢眨眼。
此时是农历的八月,按现代的日历则起码是九月。
九月已然步入冬季,尤其是接连不断的雨令本就潮湿的气温更低,风吹来让人都忍不住打哆嗦。
但顾青青只觉得热,每日额上的汗都未曾断过。
天气寒冷是病菌传染的绝佳温床,毕竟有的病菌不耐热会因为因天气转暖而骤然消失。
而隔离区的这些病人,
发病第一日,只是基础的发热体寒,这是许多疫病的前兆,故她不好拿捏只让其余人用物理降温,让病人多喝水。
而到了下午,在看到病人淋巴结处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来时她浑身发冷,发疯似的冲出账外,
正好看到将随身包裹放好在门口登记的林黛玉主仆三人,外边乌泱泱被雨布遮盖的估摸着是顺道带来几大马车物资。
她匆匆瞥了一眼,顾不得停留,先是将余霖所著《疫疹一得》记载的清瘟败毒饮药方撰写出来,递给药房抓药。
思考了一下,旋即将连花清瘟的药方也递给她抓药。
她前些时日也制了一些清瘟药丸,但药效不一定有及时熬制的好,便先用汤药试验。
虽清瘟药是后世研发,但还真不一定符合当代人的体质,本着谨慎的态度,故要让两个病人自愿试验哪个能更适合作为基础药。
当抓药的小姑娘看着清瘟败毒饮满满一页的重剂吓得不敢动手,这用量真的不会要人命?
顾青青满脸沉重的同她说明缘由,小姑娘才敢先分别抓出两个药包让顾青青试验。
顾青青深呼一口气,口罩下整张脸都因长时间密闭而过敏通红,像是被蒸熟的虾又麻又痒。
她不敢有一刻停留,转而提着两包草药,飞奔去制药部门要求临床试验看谁有用后便加班加点熬制。
这场战役不仅是医者与细菌,更依赖的是人体内特异免疫系统与鼠疫杆菌的生死存亡之战。
现下状况还好,不过是最弱的腺鼠疫,人类与鼠疫杆菌成败率尚能五五开。
可一旦在淋巴结不能将病症控制,等鼠疫杆菌扩张到血液或者侵入肺部,达到可以通过飞沫呼吸传播的重症,顷刻间便能让一座州府百八十万的人口灭绝。
杀伤力堪比空投原子弹。
待她确认将事情处理完毕,走出制药房,看着黑压压依旧在下雨的暗沉天色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出声。
不知道嚎啕哭了多久,直至她觉得嗓子发哑,身旁忽递来一杯温水。
她抬起眼,看到的是满脸担忧的林黛玉,在她身后的木柱子不知何时爬上了几株生机盎然的朝颜花。
唤醒了灰暗世间唯一的亮色。
她伸手接过温水却不敢在这里喝,握在手里感受着自手掌扩散的暖意。
她的目光从林黛玉移向有条不紊在忙碌的志愿者。
方止住的泪意瞬时又盈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