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来二去,倒先把胃折腾坏了,半夜疼得冷汗津津,神色更是恹恹。
贾家的婆子只在背地里编排林姑娘神情忧郁常像半只脚入土的死人模样。
但她们又岂知吃不好睡不好,心思又重的林姑娘精气神怎么能好?
顾淮璟自知道此事后便常变着花样做些养胃的汤水。他手艺好,黛玉嘴上虽说着吃不下,但好歹愿意尝几口,近来也没有半夜因胃疼而睡不着,总算睡了整觉,如今看着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何况她又喜欢鲜艳的颜色,好气色称得她更为娇俏,如一朵美丽而不自知的花。
顾淮璟将茶盏凉了一会,便端到了黛玉面前。
黛玉看着书不愿放手犯了懒,迷迷糊糊便就着他的手低头呷了一口茶。
顾淮璟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抖了抖,黛玉回过神也红了脸颊被扑面而来八月丹桂浓郁而热烈的香气掩住。
是桂花茶,但似乎掺杂了其他食材。
黛玉因总是吃药故对吃食不上心,此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怪好喝的,在顾淮璟要撤回手的时候抓紧又低头饮了一口。
因太过着急,柔软的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席卷全身,唬得顾淮璟整个人宛若木雕似的一动不敢动。
黛玉将绯红的脸埋在书里,羞得不敢去看人,只将茶盏推回给顾淮璟强压下噗通乱跳的心声埋头想要去看手里的书。
自然没有注意到顾淮璟红着脸却自如地替她饮完了剩余的茶。
顾淮璟与黛玉生长环境不同,他自小吃苦也见过人生百态,最见不得食物浪费,以至于这些时日黛玉剩下不吃的都是入了他的口,好在分量不多。
就连顾青青见了都不免感慨从小就学粒粒皆辛苦,可没一刻做到。
考虑到鼠疫极强的传染性,九殿下安排和亲郡主下榻的驿站路程略有些远,黛玉这几日在疫区忙碌好不容易闲下来不免有些犯困。
顾淮璟在她神情逐渐恍惚时走了过去将弱柳般的小姑娘揽到怀中,轻声哄她入眠。
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顾淮璟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心中的想法不断坚固。
他不止是在为这次的和亲郡主而抗争。
而是所有被无辜牺牲用以换取上位者既得利益的人而挣。
谁也说不定下一个被推出去的会不会是林姑娘。
可,凭什么呢?
明明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为什么整个天下要供养一家?
这一瞬间,他忽然开始质疑高度集中的皇权。
去见故人的这一路,黛玉睡得及其安稳甚至还做了个好梦,她梦到三妹妹真的能如自己所愿,像个男儿似的走出去创一番事业有一番道理。
以至于被顾淮璟轻柔唤醒时,还有些迷迷糊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睡眼惺忪的黛玉整张小脸粉扑扑跟刚出炉的软糕似,黏糊糊的全凭本能靠近熟悉的人,捏着顾淮璟的衣袖,将脸埋在他的臂膀垂头久久不能言语。
她向来喜散不喜聚,
但绝不是这种方式的离别。
有风吹起车轿,黛玉抬眸恍惚对上了窗边迎风而立一袭红妆美得不可方物的探春。
因离得远,她看不大清探春眼里的情绪。
但眼神相撞时,两姐妹眼中的泪珠瞬时如断线珠子似的滑落。
第61章 见探春2(捉)
“林姐姐喝不了酒,我也不愿喝酒,拿下去罢。”
见侍书竟将酒端来时探春皱着眉说了句。
“以前你同云儿每次聚在一起总是抱着酒盅不放手,现下倒戒了?”林黛玉清凌凌的目光看向贾探春,谈及过往语气里透出的是满满的伤感,宛若易碎的瓷娃娃。
“酒我还是爱喝的,只是现下这种情况你也知道,我自诩清醒,最后一刻...更不想不明不白的就走了。”
贾探春起身撩开纱窗一角向外望去,却只能看见阴沉沉的天际,她没等黛玉接话便又接着感叹道:“看着倒像是又要落雨了似的,我记得我来的那天京城还未下雪,现下该下雪了罢?对了,林姐姐,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还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来着?”
她将手放在窗棂上眼神里满满皆是欣喜,仿佛在说眼前景象,不一会,她眼神又暗淡了下来,说话呼出的冷气凝结成白雾将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见她如此,黛玉不知如何安慰,莲步上前也伸出手搭在窗户上,可那刺骨的凉意令她当即缩了回来,抿了抿唇:“扬州这几日惯是如此,不留神就落雨,不下雪倒是比下雪更冷些,三妹妹记得添衣才是。”
“怪冷的,别碰。”探春见黛玉如此只觉好笑,她原本请黛玉来这一趟倒也不是想听什么宽慰,若是只顾自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倒让她受累。
便忙扶着她落座后又探了探手炉的温度,才将手炉放到她怀里道:“姐姐莫要忧心,早便听说那边因天冷故酒也烈,等到了要好生尝尝。”
她的笑容依旧英朗,配着红妆如娇艳欲滴的玫瑰,热切而又明媚。
林黛玉哑口,嗓子眼仿佛被棉花堵住似的又苦又涩。
探春见状半蹲下身子将头靠在了黛玉怀里,声线起伏:“如今能再见林姐姐原该已无憾事,可…”
她的声音同她的人向来是利落而直接的,可细听却分明哽咽:“可…我娘…”
她说到一半,有泪水顺着太阳穴滑到林黛玉的手心里,烫得吓人。
“可恨…可恨此时才知我亏欠我娘多少…呜。”探春说着便在也忍不住。
在贾府时,分明是唯恐避之不及成日被下人们耻笑的丢脸母亲,却才是全府上下唯一一个真心对待她的娘。
是她的娘,她唯一的娘。
彼时,王夫人同贾母只是在南安王妃身旁无形中为自己将要到来的命运加码,这等唯唯诺诺的模样更将南安王妃眼底的喜悦与讥讽化为实质对她的命运盖棺定论。
贾母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红了眼眶背过身只是擦泪,而王夫人则垂目捻着佛珠宛若沉默的佛像。
还是赵姨娘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想冲上来阻拦但被守在门外的鸳鸯拦了下来,在她还没喊出来时就捂了嘴拖下去。
虽然还是有几丝吵闹的声响穿过寒意直达心底,但里间的人皆心照不宣地佯装不知,继续互相恭维着。
她只匍匐在南安王妃的脚下脊背僵直。
这场景荒唐极了,让她只觉这十多年小心翼翼的巴结跟个笑话似的。
可恨她竟当时才分辨得清。
她抓着黛玉的衣袖整个人瘫软在地,泪水晕开了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狼狈不已:“林姐姐!林姐姐…我请你来有一事相求,还请林姐姐应下。”
林黛玉没有急着应下,她能猜出探春想拜托她什么,无外乎是贾家若落难请她出手救生母兄弟。
可…
“林姐姐!求你帮帮我!”
探春惨白的手抓着她的衣袖,如今她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了,只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迟来的亲情争取最后一层保障。
力道之大,几乎将黛玉拽下座位。
“家里不行了…”贾探春又哭又笑:“定是不行了!只有林姐姐…只有林姐姐是干净的…只有林姐姐能帮他们…”
黛玉恍惚得看着在她面前磕头的探春,自四面八方传来的窒息感袭来令她几乎抓不住扶手,她嗫喏着唇:“三妹妹…”
探春两鬓散乱,泪眼朦胧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哭出了声:“对不起林姐姐,我不该逼你,可是我没办法了,我没办法了…如果娘和弟弟没了我到那里一个依靠的都没了!我也再回不来了!我是为我也是为他们,我不想死!林姐姐…对不起!我分明知道不该求你,可...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除了林姐姐我没人可相信了...对不起。”
她将埋在臂弯里哭得肝肠寸断,几度失声。
黛玉慢慢起身靠了过去,将哭成孩子的探春揽入怀里,轻声安抚着她临近崩溃的情绪:“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了,我知道。”
即便已然接受了这个远走的安排并将心里搭建得十分坚固,但此时此刻,在亲人面前,贾探春心底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林黛玉能看清这些,她软糯的嗓音有着抚平一切的安定,像是引导迷路孩子回家的烛光。
探春在柔声安慰里逐渐平复情绪,她的双眼通红定定看着黛玉,她的眼神有过动摇,但最终皆沉淀成坚定,许久才破涕为笑:“林姐姐,谢谢你。”
林黛玉此时才松了口气,她知道或许探春是真的想过要纠缠自己一定要答应那个请求,想让她搅入外祖家的浑水里,好在,她最终没选择要如此。
“现在越发觉得林姐姐走是对的。”贾探春擦了擦泪水,利落地起身,终于才跟放下了块大石头似的笑得明媚:“如果不早点走,怕是也会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