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什么都明白了,明白这场荒诞至极的婚事只不过为了贾家凤凰蛋能安稳下葬。
  因为单身男子论理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配冥婚后以已婚人士的状态在贾珠旁边安寝。
  其实也可以不用,但显然痛失两子的王夫人疯了,她或许能忍受一个有遗腹子的儿媳,但绝不能接受小儿子孤零零一个到地府却连个伴都没有。
  瞬间想清楚一切的薛宝钗疯了一般撞开人群,但蓦然被绑在床脚的红绸绊倒。
  那是婚礼的必要流程,原本该是将新娘与新郎的脚绑在一起寓意同心同德,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可因为宝玉尚在病中,只能将绑的对象换成床脚。
  她们嘴里吐着不重样的贺词将红绸绑了一圈又一圈,说是祝福需要厚厚的。
  原来先前把她脚与床脚绑在一起说是旧历时,她们便都算好了。
  薛宝钗急切地撕扯着红绸,指尖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色加深的绸带的艳丽。
  但那一层层一圈圈巍然不动。
  这可是束缚了女性百千年的旧历,为的就是怕盲婚哑嫁女方逃跑。
  她怎么撕得动?
  娇憨的莺儿早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扑在薛宝钗的身上保护着她的姑娘,蹬着腿尽力阻止这些人的暴行。
  泪水和求救的信念感让薛宝钗头脑发昏又清醒。
  凭什么?她不要这样!她不接受!
  红绸被撕裂了一小个口子,她眼神一亮,希望就在眼前。
  但喜婆已然蛮横地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莺儿掀开,抓着她梳了几个时辰的头发死命揪住,强迫她的脸服从与她,将那杯毒酒不由分灌到她的嘴角。
  生死一念之间,有道急切的声音打破满室的狼藉。
  “你们在做什么?”
  是来自江南琼花送来的暖意。
  薛宝钗泪水朦胧晕开了能看向天地的视线,她不知道水墨的江南是不是也如她眼中的景色。
  但是她看到了江南步步摇曳的柳枝穿过人潮拥挤一把掀翻了喜娘的酒杯。
  是那么脆弱的柳枝,分明风一吹就能折断。
  可是却毅然握住她的手,递来世间的善意。
  薛宝钗听到那截脆弱的柳枝柔声安慰道:“别怕,我来了。”
  她来了,是她来了。
  那是薛宝钗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她如同溺水的孩童一般紧紧抓住那向她伸来的柳枝,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宝姐姐快走!”
  好不容易说服赵姨娘让她去救无辜的宝姐姐时,贾探春一刻不敢停跑到了怡红院。
  她的命是二哥哥给的,即便需要有人给二哥哥陪葬也不该是宝姐姐!
  冬季冷冽的风刮在她苍白干裂的唇上手上以及没有穿鞋的脚尖。
  她什么都不想,她要给宝姐姐一个公平。
  她跑得昏天暗地,被王夫人惩罚得三天滴水未进她几近虚脱。
  贾探春扶着门框喊完这句话,才注意到林黛玉居然在屋内,迟来疼痛感才顺着眼眶的泪水止不住地滴落。
  好在来得及,好在林姐姐居然也赶来了。
  林黛玉护着狼狈至极的薛宝钗面向喜娘,仔细看她的手其实止不住在抖:“怎么?贵府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林姑娘既是不请自来地来了,我们也不好赶人,也不过外边喝杯酒,这是贾家的事,姑娘不便管。”恭维的婆子上前嬉皮笑脸说着。
  林黛玉一步不退,清凌凌的水眸环视着众人:“贵府的事我确实不愿也不想管,但事关人命恕我难辞其咎。”
  贾探春忍着脚底钻心的疼一步步站到黛玉身旁,她没有那么多托词,掷地有声将薛宝钗护在身后:“我也要管!”
  喜婆嘴角一抽,无声与同伙交换眼神。
  林姑娘、三姑娘与薛宝钗这个外来媳妇不一样,这可都是正经主子,即便她们再胆大包天终究只是下人,身为下人自是不敢冒犯。
  可王夫人那边…
  双方陷入无声的对峙中,喜婆的心思千回百转。
  三姑娘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其实不足为惧,而林姑娘——
  按理说她们不该怕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但因为江南疫情林家出类拔萃她们即便是在京城也听过。
  此等被皇家注视着的贵人她们不敢动。
  喜婆一动不动,黛玉携探春也半分不退。
  冷冽的风绝情吹开窗带进无尽的冷意。
  “还有我们!”
  自窗口探出的三个脑袋,分别是史湘云、贾迎春、贾惜春。
  湘云向来与薛宝钗亲近自知道这场闹剧便忙不迭跑来救人。
  迎春看着屋内的乱像皱了皱眉挣扎了几分到底始终站在姐妹们的身旁。
  即便清冷如惜春此时脸上亦是满满地决绝。
  四大家族此刻就王家没有露面。
  虽然女孩在家族里或许排在利益之后,但好歹需要考虑一下影响。
  权衡利弊,喜婆蓦然退后了几步。
  “放了她。”
  几乎是被平儿搀扶着走近的王熙凤苍白着唇环视着众人,再次重复:“放开她,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二奶奶。”
  王熙凤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整个人抖得如筛子,即便挂在平儿身上也是摇摇欲坠。
  小产后就止不住地血崩,此刻亦是,几乎要将她内里掏空才罢。
  不知道是不是贾琏从哪里惹来的脏病过给了她。
  她靠在平儿的肩头一双手惨白,事到如今她已经想得极其开了,像他这般保不齐明天就会过去的身子,除了巧姐,已然没了牵挂之事。
  既是能救,便也不必再添一个人命?
  何况她去后,王夫人定念不到她的好,倒不如得罪干净了,至少年轻人能活过王夫人,她也能求个人情保护巧姐。
  想到巧姐,她将目光移到了喜婆身上,虽是病着但管家这些年那眼神还是瞬间令这群下人胆寒。
  不少人已经趁乱跑了。
  女孩们聚在一起围成圈保护着薛宝钗。
  喜婆见状,只能跺脚走了。
  留在屋内的女孩子们相顾对视又哭又笑,抱作一团。
  最终,她们联手用剪子剪开绑在喜榻下被绑着薛宝钗。
  *
  “糊涂啊!我这病了几天,你办的是什么事?”贾母好不容易康复,咋一听此事止不住地气血上涌,捶胸顿足,几度昏厥。
  “老太太莫要动气,注意身子。”鸳鸯急得团团转,止不住地担忧又是顺气又是捶腿,生怕下一秒老太太就被气没了。
  可反观被骂的王夫人一袭黑衣,面容如枯木,整个人已然站成雕塑。
  若是曾经,她现在该毕恭毕敬地给老太太赔罪。
  但如今,或者说自听到贾宝玉的死讯后她便麻木了,世间再无牵挂,只是个沉默的疯子。
  贾母见她如此就止不住地来气,桌子被敲得砰砰作响。
  还欲再骂,只是一道刺耳的尖锐声响彻贾府。
  如烦人的鸟雀刺耳地重复着:
  ——贤德妃娘娘薨了。
  *
  贾元春死了,只是因为皇帝觉得他可以死了。
  好好的大家族竟明目张胆地整起了冥婚半点不顾及颜面,皇帝自然是不爽,何况这还是自己御口谈及的婚事,整个冥婚又算怎么回事?
  就在他把贾家的牌子扔进火盆里时,戴权着急忙慌来报元妃娘娘有喜,已有四月生命之事。
  四月?胎确实已经坐稳了,难怪敢透出来。
  正是瞌睡给枕头,
  可能是那次赐婚后的温存,应该是自己的,但可以不认。
  皇帝颔首,摩挲着下颌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记得元妃身边地小太监是个有把的。”
  戴权一愣,浑身颤栗。
  那个太监,他没记错的话是皇帝以淑妃的名义送给元妃的。
  虽然因为是淑妃送来的眼线元妃向来把他打发远远得。
  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暗度陈仓呢?反正皇帝本人是不知情的。
  处理一个后宫的女人太容易了,只需要自己愿意戴绿帽子,那么所有女人都会死在道德的谴责下。
  他们甚至不用出手,那些被困在这座大醋缸里的女人一个个都会举起旌旗化身道德标兵,随风而动。
  “诺。”戴权张了张口却只能吐出这个字。
  皇帝的脸埋在黄昏里忽道:“小九最近在老头那边?”
  “九殿下自回宫便被太上皇接了去。”戴权小心翼翼挪到皇帝身旁研墨。
  只听轻笑一声:“他倒是我的好儿子,起码能伺候舒服他,让我也能喘口气。”
  戴权手一抖,几乎握不住砚台,这话他不好接只能干笑几声:“陛下英明。”
  皇帝斜撇戴权一眼嗤笑道:“你分明比朕知道的还多,现在倒是半点不敢说。”
  戴权猛地跪下磕头:“奴才不敢!请陛下恕罪!”
  戴权确实比皇帝知道得多,在没跟皇帝之前他在太医院任过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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