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此刻的模样太过诡异,无人胆敢上前去接近她。
  当苏梦枕立在她面前时,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一刹。
  也只有在他靠近了她之后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死死盯着的,不是那个目盲的可怜乞儿。
  甚至她看的并不是任何人。
  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焦距。
  空茫,无神,失去了曾经那般熠熠生辉的光采。
  他轻声道:“跟我回去吧。”
  花晚晚微微歪了下头。
  她的目光茫然中闪过一道疑惑。
  像是不知道他是谁,像是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她身上的阴寒杀意好似淡了些。
  她的手动了动,她手上的那把伞也跟着动了动。
  苏梦枕一直都知道那把伞是她的武器,但时至今日从来没见过她除了用它来遮住阳光,还拿来做过些别的什么事情。
  她好像想要举起那把伞,但又好像在犹豫。
  她似乎在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发起攻击。
  苏梦枕永远不会把刀对准自己的兄弟。
  所以他先发制人的伸出了手。
  轻轻握住了她持伞的那只手腕。
  明明是这样细弱的腕子,却又有那样强悍的力量。
  不论他握得多紧多用力,夜兔身怀的天生怪力,都足以轻松挣脱他的手。
  所以他只是轻轻的柔柔的,握住了她的腕。
  他说:“跟我回去。”
  她身上的杀意好似更淡了。
  但苏梦枕却是皱了皱眉。
  他感觉到他的咽喉处又在隐隐作痒。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呛咳出了声。
  他的轻咳声,吵醒了沉睡的兔子。
  花晚晚醒过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拧眉轻咳的苏梦枕。
  继而感觉到的,是手腕上的一抹温热。
  她再次微微歪了歪头,但这次她认出了他是谁。
  她问:“苏公子?”
  苏梦枕目光沉静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后。
  忽而缓缓展眉笑了。
  -
  是夜。
  花晚晚恹恹不乐的坐在天泉池边。
  苏梦枕披着大氅静静立在她身旁。
  悄然无声,寂若无人。
  只时不时的传出一两声轻咳。
  花晚晚看着天泉池里泛着粼粼波光的明月。
  但见一轮月在水,如何千江千月圆。
  她忽然觉得很想念爹娘,很想念哥哥们。
  也很想念七哥。
  她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但她却是不曾抬头看向苏梦枕。
  她看的是映漾水中他的倒影。
  她问:“苏公子,你在等我解释?”
  苏梦枕身为金风细雨楼的一楼之主,他需要清楚了解透彻的,不仅仅是风雨楼内所有兄弟的才干能力,比这更为重要的,其实是楼中每一个人的性情和弱点。
  但这并不是为了要掌握弱点掌控下属,而是为了能够及时排除掉,那些会对楼中兄弟造成生命威胁的不安因素。
  今夜更冷了。
  他伸手拢了拢大氅,应道:“是。”
  花晚晚还是未曾抬头看向他。
  她从来都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但今夜的她却不愿看着他的眼睛。
  他映漾水中的倒影异常清瘦。
  缟杏色的衣袍,玄青色的大氅。
  像极了浮于画卷中的一枝水墨寒梅。
  她的目光缓缓从这一枝镜中花上移开。
  她垂眸望向了那一轮水中月,然后低声说起了心中事。
  她说:“我好像只告诉过你,我出身的种族,是么?”
  苏梦枕颌首道:“其名夜兔,天生怪力,食量极大,不喜日光。”
  花晚晚其实并未对他全盘托出,她没有说出夜兔复原能力极强的事。
  她对他所说的,全是显而易见的事,无法隐瞒的事。
  她信他,却也不信他。
  就算是如今感情深厚的家人,当初也是通过旷日持久的不懈努力,才逐渐让曾经孤独死守故乡的夜兔,慢慢敞开了她的心扉。
  她说:“我的家里,有一双慈爱的父母,还有七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哥哥……”
  苏梦枕并未再出声说话,他仍是静静立在她的身旁。
  他知道他此刻需要做的,对她而言,仅仅只是默默倾听就足够了。
  “…………我七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爱花爱草,爱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小凤凰曾说,他连麻雀都不忍心打扰。”
  “小雪哥也说,他是个真正的花中君子。”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他的一双眼睛,却是从小就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他至今人生中的大半时间,皆是长年累月的身处于黑暗之中。”
  “尽管如此,他也从来都是一派恬然自如,知足长安。”
  “七哥他实在是太好太好了,所以他可以做到对此毫不在意,但作为他的妹妹,我却完全做不到。”
  “我之所以会离开家里,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想让七哥治愈双眼,我想让他重新得见这个绚烂明亮的世界。”
  “…………”
  花晚晚将这些她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娓娓道完,然后才终于仰起头来注视着苏梦枕。
  她问:“所以,你明白吗?”
  苏梦枕明白了,这就是她的解释。
  他微微颌首,而后不曾再言及今日之事,只是垂眸看着她,轻声说道:“御医树大夫是风雨楼里的供奉之一,若有需要,你可以寻他。”
  花晚晚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七哥的眼睛早已看过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完全是没办法以寻常手段治疗的。”
  苏梦枕凝眸看她:“你找到不寻常的手段了。”
  他说的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花晚晚听出来了,她点了点头。
  她不再看那水中月,也不再看那镜中花。
  她抬头仰望着那一轮天上月。
  她说:“可能要耗费不少时间,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兔兔有点没心没肺,但其实她是很清醒的。
  -她知道这些世界的月亮再圆,也都是水中月。
  -也明白风雨楼的苏公子再好,也只是镜中花。
  -关于这章的兔兔为何会变成那样,跟我另外多加的一些夜兔设定有关,下一章会说明关联的一部分,至于其它以后也会慢慢揭晓哦~
  -还有那个小乞儿,不止是由于目盲的原因才使得兔兔暴走,下一章就会说明哦,不过其实很明显啦,应该很好猜到啦。
  乾杯 []~( ̄▽ ̄)~*
  -已存稿不弃坑,日更,多多评论多多收藏~
  第44章 一枝寒梅
  同夜,六分半堂内。
  雷损低着头沉思不语,左手习惯性的收拢在了右襟内。
  “你方才的意思是,苏梦枕真的病得很严重?”他倏而出声问道。
  狄飞惊亦是垂首沉吟,并未及时对他的问题进行回应。
  雷损也不曾开口催促于他。
  他从来都很懂得如何忍耐。
  纵观古来成大事者,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辱负重,司马懿熬死对手,哪个不是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他时常将自己当作一个猎人,每一场狩猎都先要沉住气稳住心的张机设阱,接下来便就只需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即可。
  而狄飞惊,他的一双手,他的一双眼,还有他那客观公道睹微知著的判断力,从来都是他狩猎之时一个最为好用的陷阱扳机。
  所以他向来很能忍耐狄飞惊。
  狄飞惊没有辜负他的忍耐。
  他说:“苏梦枕的病确实很严重,他的四体百骸内里肺腑,至少有三四种绝症,五六种世上难寻的无名之症。”
  “而他竟能支撑到今日还活着,一来是他功力深厚强行压制住了病情的迸发。二来或许是这些病症之间互为克制,暂时维持了症状的相对平衡。三来……”
  他说到这里时拖了个长音,似是感慨又似是复杂:“或许是奇迹吧。”
  否则再没有其它理由能够解释了。
  雷损再次低头沉思了起来。
  今日他让狄飞惊去接近那位晚姑娘,没想到却是因此而见到苏梦枕,这属实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尽管狄飞惊当下所说的话仅仅只是揣测而已,但雷损向来都对他的判断力深信不疑。
  苏梦枕此人,胸有城府,心思深沉,若是放任他就此成长起来,往后绝会是个令人难以招架的对手。
  但他若真是病重,这点便足以让雷损放心不少。
  而有些时候,这样一个还未完全成长的对手,在操作得当的情况下,亦可利用起来作为斩金截铁的一把刀。
  雷损再次抬头看向狄飞惊,但这次开口问的却并不是苏梦枕:“她无法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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