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于是,他们戴上护具,打开恒温箱,用束带将“资产”的嘴封起,再取出称重、测量体长、检查爪牙。
“体长11.02英寸,重6.17磅,有17颗牙齿。”
“未出现攻击性行为,情绪状态稳定。光感正常,追视能力正常。”
数据一行行起,报告一页页出。人声嘈杂,仪器滴答,错综复杂的环境最终激起了“资产”本能的反抗。而在它的爪子掰下束带前,他们迅速将它放入早已备好的生态箱中,随着玻璃罩飞快闭合,人与兽的处境似乎都安全了。
“给它一磅肉。”
喂食程序自动开启,就见生态箱里的一块石头缓缓下沉,没多久便顶着一份新鲜的生肉再现,还散发着一缕血味。
显然,血的味道吸引了“资产”。掠食者的本性令它猛地转过头锁定食物的方向,竖瞳兴奋地竖成了针状,可它仍然呆在原地,后肢轻颤,像是在“要”和“不要”之间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有点意思。”名为亨利的华裔男子自言自语,“是警惕心强吗?比起它的‘姐姐’,它好像更谨慎。”
但谨慎怎能抵挡本能,它忠实地奔向食物,大快朵颐。
“吞咽正常,胃功能正常……”
看来它与它的“姐姐”一样,是人类的杰作,是完美的基因造物,是人力战胜自然的证明。
当晚,人类开始庆祝、狂欢。
*
她蜷缩在生态箱的植被密集处,听着水循环的白噪音,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更不记得脑子里偶尔浮现的方块字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记得自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银灰色的皮、爪、尾巴,像一只恶魔。
不过,“恶魔”又是什么?
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可她总觉得熟悉;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可莫名认定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对,她应该长得跟他们一样,有柔软的皮肤,平整的指甲,没有尾巴。像他们那样仰起脖子,把微微跳动的血管露出,毫无防备。她几乎能想象出咬断他们喉咙时的痛快,以及温热的血液涌入空虚胃袋的满足感……
不!
她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为什么想要吃掉他们?为什么光是想想,这副躯体就会振奋不已?她究竟是怎么了?
第2章
生态箱模拟着雨林的气候,潮湿又闷热。
在人造太阳的炙烤下,她藏在阔叶植物的阴影中小憩,除了投食的时间会主动现身,其余时候都躲在原地。
倒不是不喜欢活动,而是她从身到心都更喜欢藏匿。
或者说,她因身体过于弱小,即使熟悉了生存环境,也依然会生出一种莫须有的恐惧。
这种恐惧无法言喻,像是根植在她血肉深处的“固有片段”,是她一出生就自带的本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规避危机。
不学会躲藏,就会被扒出来吃掉;不学会奔跑,就会被咬断脊椎拖走;不学会厮杀,就会死于他手……似乎只有安静蛰伏、伺机而动,才是幼弱时期活命的要领。
但,她的本能为什么是这些?
有种“不应该”的感觉。
她不清楚“片段”的来源,也不理解“恐惧”的底层逻辑,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睡了两觉之后脑子里会自动冒出一套不太完整的、属于方块字的语言体系?
先是词汇,再是长短句,越想越熟悉。
她用它们来形容现状,很熟练。
由此,她认定自己的灵魂接受过方块字的熏陶——哪怕她现在还没想明白“灵魂”和“熏陶”的意思。
时间渐逝,生态箱内的湿热达到了阈值,模拟器红光微闪,环境便下起了雨。
她注视着雨幕,脑中忽然窜出一个画面。
白雾氤氲的房间,圆形的金属把头,有“雨水”从内喷出,淋在一只举起的手上。
手?
垂眸,入目是一双金属灰的爪子,锋利又可怖。
她看得烦躁,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不料爪子立刻勾起,在硬土上十分轻易地留下了抓痕。
有点深……
她不敢再动。
这时,外界突然传来了一阵惨叫,凄厉到哀鸣。
闻声,她的竖瞳飞速转动,视线穿透林叶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发声的方位。接着,她放轻呼吸,紧绷肌肉缩进阴暗处,后肢微微垫起,进入了随时狂奔的状态。
而原本趴在一堆方块盒子前的白大褂们,足足比她迟钝了“吃两块肉”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乎是“慢吞吞”地起身,“缓慢”地跑动,一批向她靠近,一批赶赴外界。
“出了什么事?”
“二代的1号资产咬伤了饲养员。”
“它尝到了人血的味道?这可是恐龙……我的上帝!”
“恐龙?好吧,但愿它真是恐龙。”一名栗发女子脸色发白,说着意味不明的话,“我第一次见到出生三周就能咬破护具的恐龙,同阶段的食肉龙都做不到!该死的,我们用了全封闭的护具,它怎么会闻到人肉味!”
一阵兵荒马乱。
但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实验室很快恢复了平静。
至少表面上是。
她逐渐松弛下来,缓步迈入雨幕,让雨水冲刷躯体。在水滴的拍打中,绷实的骨骼肌肉终于放松。
享受完淋浴,她甩去水渍,再度没入阔叶丛。只是她没想到“覆巢之下无完卵”,有些火就算她不撩也会烧到她身上。
投食的时间到了,可生肉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群白大褂。
他们簇拥着一名黑发黑眸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领地”外,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她仍然听不懂,但她努力去理解、去领悟,特别想通过他们的肢体和表情获取一些信息。
直觉告诉她,弄懂这些东西很重要。尤其是黑发黑眸的那人……不知为何,这种简单的配色很吸引她的眼球,光是看着就觉得亲切。
她记得他,他不常出现,但他们都听他的。似乎在这片地方,他是“最厉害的”。
而她不知是求生欲作祟,还是生物的天性会关注领地附近“最强”的对手,她总是不自觉地评估对方的威胁性。盯久了,她不仅记住了他的样貌,还记住了他衣服上的小牌,连同那行字的形状——henry wu。
隔着一层玻璃罩,他们的发声又快又模糊。
可她的听力极佳,愣是从他们的交流中攫取到了几个高频词,一一对照,不动声色地记下。
“它习惯呆在一个地方,不愿意跑动?”
“是的,吴博士。”研究员翻过记录数据,“比起另一只,这只资产更温和也更警惕。它不好动也不好奇,不会撞击玻璃,不会发声威吓,日常状态是‘安静’。”
“安静?”亨利感到费解,“同一组基因的差异能有这么大吗?”
研究员点头:“确实如此,吴博士。这只资产比另一只更适合人工饲养和与人互动,虽然它作为第一只的备胎诞生,但我认为它的进化已经优于第一只了。”
毕竟另一只伤了人,也记住了人血的味道。当“人类是食物”的概念镂入基因,它吃人的习性便会生成,并且一辈子都无法改变。
如果它延续了后代,那它的后代也会从遗传片段中习得这一点——人类是食物。
而这,就是“野生动物一旦吃人就必须被杀死”的原因。不杀,人类就会一直在它们的食谱上。
可惜,博士的观念明显异于常人,对一名法外狂徒和科学怪咖来说,他创造的混种恐龙不是野生动物,而是基因界的宝贵资产。他不在乎它们吃不吃人,他只在乎它们能成长到哪种程度。
亨利:“我认为你的认知有误。”
“博士?”
“对肉食性恐龙来说,安静和温和从来不是好词,凶猛和狂暴才是它们该有的姿态。”
亨利语气平平:“以你对这只资产的形容,它几乎是个次品,难道我们实验室的项目是为了克隆绵羊?别忘了公司对我们的要求,他们要的是更大、更恐怖、更酷的新品种恐龙。”
研究员不敢言语,而亨利下达了指令,结束了第二只资产的悠闲生活。
“激活它的野性,我要的是杀器,不是宠物。”
于是,生态箱里的投喂机没再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侧的管道开启,进来了一只活体兔子。
兔子不大,但养得肥美,白毛被泼了血,一阵阵腥味刺激着她的味蕾。它压根没发现阴影中的她,自顾自地啃食着植被,全然没察觉危险的靠近。
少顷,她终是从阔叶下起身,无声无息。
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拒绝血食,一半渴望生肉。胃袋燎起了烈火,涎水控制不住地淌下,她饿了,她的鼻尖充斥着猎物的肉香,爪子兴奋到颤抖。
理智仍在,可她不打算抗拒本能。她明白,被关在笼子里、靠别人吃饭的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给什么就得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