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放下了心理包袱,将身体交给本能。
  刹那,后肢一蹬,她犹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像一阵风。
  兔子反应不及,她的腿已经踩上了它的脊椎,尖锐的趾甲扎进它的背,利爪如镰刀划开它的皮肉,血液飞溅。她凶性毕露,找准了兔子颈骨的位置,一口咬下。兔子惊恐至极地蹬了几下腿,很快没了声息。
  全程丝滑,不带半点多余的动作,她的第一次狩猎称得上完美。
  低头,她用牙扯开了兔子皮,专挑软嫩的部分下嘴。
  “或许吴博士弄错了……”做记录的人小声道,“这一只资产才是更凶更恐怖的,它的安静只是不饿而已。”
  *
  狩猎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
  研究员不会苛待她,给的食物相当丰富,从兔子到豚鼠,从羊羔到香猪,从鸽子到鳗鱼,她认不清,但只要吃进嘴里,她总能莫名其妙地记住。记住它们的气味和形状,记住它们的要害和味道……
  吃得好,没烦恼,她大了整整一圈,被换进了另一个生态箱。
  由于日常无事可做,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自然而然地,她将精力花在了“观察人类”上,往往他们在研究她的同时也被她研究着。
  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正被观察,而他们并没有被观察的觉知。
  在她对猎物的评估中,她发现他们明明弱得要命,却一直带着一种离谱的傲慢。他们总是毫无警惕地晃到她面前,甚至露出脖子给她看,每一个举动都那么随意,对她的每一个安排都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永远不会沦落到“食物”的地位。
  她有时候真想给他们来上一口,让他们清醒清醒,可又怕沾了这么“智慧”的血会让自己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智障。
  等等,“智障”是什么?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直到又听见了同一个词才回神。
  那个词从人类的嘴里来,在他们的交谈中反复出现,主要是用来指代她的,叫什么“assets”(资产)。
  她不明其意,但也明白它应该跟“henry wu”类似,能准确地定位到具体的人或物。
  对,具体、精准、独特,他们好像每一个都有,那她就不能没有。
  因此,她决定从今天起她就是“assets”,不过隔着罩子,她摸不准它的发音究竟是阿赛丝、阿萨兹,还是别的什么?
  算了,不重要。她折中了一下又权衡许久,觉得叫“阿萨思”比较合适。
  敲定。
  她愉悦地甩了两下尾巴,本想模仿人类的发音试试,可没想到二者的发声系统完全不同。当“阿萨思”从她嘴里吐出,变成了一声如狼似虎的“嗷呜”。
  十分突兀,让本就不怎么吵闹的实验室更静三分。
  研究员们稀罕地围过来,掀起笔盖,迅速记录:“它终于有了交流的欲望吗?到了需要社群和同伴的时候?”
  “我第一次听见它发声,感觉像猫。”
  “需要申请让两只资产同住吗?它们看上去都很孤独。”
  “不能,另一只早三周出生,它们体型相差很大,万一另一只吃了它呢?为了独占资源而吃掉同类,这种事在自然界里很常见。”
  他们很吵,似乎在嘲笑她的叫声。顿时,她不想说话了。
  第3章
  她时常觉得大脑被蒙了一层雾。
  一层无法驱散、只能等它自行蒸发的雾。
  它蒙蔽了她的觉知,封锁了她的认知,也模糊了她的已知,让她对一切事物都有个大致的概念,却半遮半掩,不让她探知到具体的含义,也不让她窥伺到根本的起源。
  唯有成长和睡眠才能令雾主动让步,而它每退一分,她对己和对外的认识都会更进一步。
  譬如现在,她已经对时间有了概念——
  第一次注意到“时间”,是在等待投喂的时候。
  她清楚地记得,每当人造太阳的光线由暗转亮时,猎物会通过管道进来,来的一般是四足。而当光线从明转暗后,猎物会通过水流入内,多是无足。
  反复几次,她就明白了一个规律:四只脚的食物在白天出现,没有脚的食物在天黑出现,而两只脚的食物(人类)会一直出现。
  这时,她对白天黑夜有了意识,但对时间的流逝一无所知。
  直到她发现每经过一个黑白轮转,实验室中标着数字的纸张就会被撕掉一页,她才知道什么是“一天”、“一周”和“一月”。
  之后,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开窍了。
  她突然记起被撕掉的纸张叫“日历”,忽然明白有着长短针的圆盘是“时钟”,又莫名其妙地学会了怎么看时间。
  她恍然醒悟,自己一定在记不起来的某个时期学过这些,也必然与之经常打交道,否则怎么会运用得这么熟练?
  它们隶属于人类,是他们的知识和工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曾是“人”,所以才会对与“人”相关的一切知识都感到熟稔?
  雾散开了一些,可雾的背后没有任何事物,有的只是更浓的雾。
  多思多虑总是耗能极高,早上的食物已经消化完了,为了不让胃袋空虚到难受,她尽量减少活动,多以躺平为主。
  往往,她会用这闲暇时刻关注外界,有意识地听人类交流,记下他们的用词,再学习他们的语言。
  一开始她完全不懂,可时间一长,在语言环境和“婴儿学语”的双重加持下,她居然进入了半懂不懂的状态。除了专业术语不清楚,人类互动时的不少单词已被她掌握。
  比如他们每天必喝的咖啡,必点的姓名,以及给她送来的、重复率较高的食物的称呼。
  但比起这些,有几个词令她格外在意,它们分别是“另一只”、“第一只”、“基因”、“一代蝎暴龙”。
  她尚未弄懂这些词的含义,就先一步从人类身上读出了恐惧。
  而她之所以对“恐惧”的情绪感到熟悉,是因为只有在这时候人类才会放下傲慢,他们的眼神与被她杀死的猎物是一致的,总算变得“可爱”了些。
  只是,他们因何恐惧?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更专注于他们的对话和肢体语言。
  约莫过了四五天,她心领神会了“另一只”和“第一只”的意思。他们一说起这两个词就会看向实验室的隔壁,而隔壁是亨利·吴常呆的地方,时不时会传来野兽的吼叫或人类的尖叫。
  每当亨利·吴离开隔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明白饲养她的方式又要改变了。
  会变得更专业、更有针对性,也会更苛刻、更富有野性。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专业”,但现在她懂了,隔壁关着另一只与她相同的……恐龙?
  问题来了,如果另一只是第一只,那么她是第二只吗?
  第二只什么?一代蝎暴龙又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
  一日两餐地过了七天,最后一顿送来的食物居然不是活体,而是一盘经过处理的牛肉。
  它散发着不算好闻的气味,她本来不想下嘴,可不吃就得挨到天亮,为了可怜的胃着想,她终是低下头解燃眉之急,却不料肉里的药效一起,她就睡得人事不省。
  等她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被移出了领地,正躺在一张雪白的金属桌上。嘴被封起,爪被捆住,尾巴也被固定,完全动弹不得。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立刻停止做无用功。
  “出生28天,4周大,体长23.62英寸,重39.64磅,有21颗牙齿,发育良好,密度正常。”
  研究员给她贴片,注视着电脑数据:“同生长阶段,这一只的脑部活跃度极高,心率正常,情绪……十分稳定?等等,它已经醒了。”
  “醒了?这么快,难道剂量放少了?”
  “不是剂量的问题。”研究员道,“它的大脑醒了,但身体还在沉睡。而同阶段的另一只是身体醒了,大脑还在沉睡,所以当时它把实验室搞得一团糟。”
  有了对付第一只的经验后,他们满以为对付第二只能手到擒来,可没想到的是即使加大了麻醉的剂量,它竟能让头脑先于身体醒来。
  是意外,是巧合,还是它的基因产生了未知的变异?
  为了弄清楚原因,也为了杜绝隐患,他向吴博士发起了问询。
  然而,老实人问错了人,正常人的思维怎么可能干得过披着人皮的科研魔鬼?
  亨利:“它挑食?”
  “是的,博士。”研究员道,“它只吃猎物的肉、脑、心脏和肝脏,其余部位不吃。”
  不像另一只,或者说,它不像任何一只食肉类恐龙那样会不挑嘴地将猎物全部咽下,它是逮到鸟还要拔毛再吃的怪胎,甚至吃鱼还会用爪子刮鳞。
  研究员:“我们一致认为它拥有一定的智慧,或许它的‘觉醒’与它基因中掺杂的灵长类动物的基因有关。但无论变量是什么,都应该适可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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