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它确实聪明,也在不断试探自己处于食物链的什么地位。”亨利温和道,“项目中没有涉及鬣狗的基因,可它偏偏做到了遗传片段外的事——”
  以他对恐龙的了解,无论是霸王龙还是迅猛龙都不会有如此手段去对付一只龟,它们只会在长大后才把龟列入食谱。
  亨利:“这说明它是有头脑的天生猎手。”
  他承认第二只资产比第一只聪明,所以临时决定再加一些变量:“从今天起,这里会多一名饲养员,是时候增加一些人与恐龙的互动了。趁现在得让它明白,人类是饲养者是训练者,而不是食物。”
  唯独“人类是食物”这点,他想让它“纠正”。
  *
  吴博士对两只幼龙采用了截然不同的养育方式,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闲暇之余,研究员总喜欢聚在一起揣摩他的心思,可结果总是进入死循环,每次都会以“不要猜测高智商华裔的想法,他们的脑子接近神”而结束。
  不过,揣摩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在信息交流中他们拼凑出了吴博士的一些经历,这解开了“吴博士为什么总是那么淡定”之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1993年6月,我们现居的这个岛——努布拉,以前建过侏罗纪公园。”
  “对,就是曾经那个上过新闻的‘事故公园’,那时吴博士也是实验室首席,岛上的恐龙都出自他手。”
  “但经历过恐龙出逃的惨案后,博士换了合作者……”
  “听说是高压电网失灵,先是迅猛龙出逃,再是霸王龙失控,最后整座公园都乱了套,死了很多人。吴博士能从那样的情况中活下来,的确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容了。”
  众人一阵唏嘘。
  “之前博士说公司有‘开园’的计划,似乎安排在十年后。”那人转过头看向生态箱,“好吧,希望开园那天用的不是高压电网。”
  霸王龙能活28年左右,一般在13岁进入亚成年期,15岁进入成年期。迅猛龙寿命较长但成熟期短,从现有资料看是7岁成年。
  而南方巨兽龙的数据与霸王龙类似,剩下的一些基因项也是动物界中较长寿的存在,所以——
  “十年,它要是能活下来,应该进入亚成年了。”
  比起人类的满腹思绪,阿萨思什么也不想,每天吃饱喝足还睡得挺好。
  实验室新增了一名饲养员,是位年龄颇大的生物学家,名叫“苏珊”。她每天的工作是穿着护具给她送非活体食物,接近她、说口令,日常互动。
  由于对方行动缓慢且毫无威胁性,还任劳任怨地为她清理排泄区,她当然不会为难她。一到对方的工作时间,她多会离远一些,尽量避免吓到对方。
  可实验室就是事多,人类总喜欢找茬,一见饲养员与幼龙互动良好,自视甚高的研究员便产生了“我也可以”的错觉。
  她不知道人类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当她在黑暗中看见一名研究员溜进实验室主动给她送“宵夜”时,她是真的懵了。
  他不知道吗?肉食动物在夜间攻击性很强,尤其是恐龙。
  不,他应该知道的,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打开了生态箱四分之一的罩子,将一份生肉送进来。即使隔着一层护具,她也能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不正常的狂热。
  他几乎病态地说:“记住我,记住我,来。”取出肉,往前递出,“我会给你送吃的,听我的话,过来乖孩子,到我这里来!”
  她没有接过肉,脚趾轻敲地面,微微歪过头,这是迅猛龙捕食前的微动作。
  不料对方是个疯子,他抽出了一支针:“快过来,求你了!我想知道,我太想知道了,博士保密的基因项到底是什么?过来,快吃啊,给我一点你的血,你……啊啊啊!”
  她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尾巴抽开针管,利爪扎入他的面罩。
  人血的腥甜入口,她的瞳孔兴奋成针状,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啃食他的血肉,可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大声响起,合金大门自动封闭,室内灯全部打开,将一切照得雪亮。
  她咬得正起劲,冷不丁一抬头,却在合金门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像。
  而这,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全貌,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银灰色的怪物。
  有一双黄棕色的竖瞳,锐利的爪子。长尾在身后摇摆,脊背上长出了尖刺,兽口能张得很大,里面有锯齿状的牙齿,正撕扯着人的血肉。
  她住了口,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放开了嘴里的断手。
  她紧紧盯着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割裂”的痛苦。一边是诱惑她低头的血,一边是哀求她住手的魂,她感觉自己快被撕裂了。
  而她也看到了“被撕裂”的过程,那银灰色的影像中间突然多了一条缝,合金门往两侧开启,“她”也被撕成了两半。
  持枪者蜂拥而入,研究员们接连起床,吴博士即刻赶来。
  最后,一针射出的麻醉结束了她的混乱,可她清楚地记住了当下的模样,它就像噩梦的余韵般挥之不去。
  她陡然明白了什么是“恶魔”。
  原来“恶魔”指的是她。
  第6章
  对野兽来说,人类的血肉是什么味道?
  阿萨思不愿思考这个问题,可她的本能已经给出了答复,是肉质软嫩,是富含盐分,是营养丰富,更是主餐首选。
  是的,从掠食者的角度看,人类可以作为主食。
  他们没有锋利的爪牙和坚硬的表皮,没有灵敏的反应和强大的力量,甚至连逃命的速度都慢到稀烂,简直易于捕捉。
  假如失去了那一身工具和武器,他们的处境只会比羊羔还不如。毕竟,羊羔比不上人类多脂多盐,也比不上人类数量众多。
  掠食者抓住一只羊就只是得到了一只羊,可逮住一个人却意味着逮住了一大串来救人的人,吃哪个更容易填饱肚子,它们想不到吗?
  就像昨晚,她伤了一个就引来了一大片。如果她只是一只野兽,那么她一定会把这个捕食技巧刻入骨髓,并且只针对人类施行。
  但她不是,她不是纯粹的野兽。
  即使人血淌过她的咽喉,温暖了她的胃袋;即使碎肉挂上她的齿缝,骨渣在舌间翻滚;即使本能叫嚣着想要更多,催促她扑向下一个——
  可在合金门打开的那刻,她心中的兽性就像“她”的影像一样碎裂了。
  她厌恶自己为了一口吃的就失智的做法,更恶心自己被□□支配、甘于堕落的样子。
  她的意志不该被这一身皮囊奴役,她要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于是醒来就是一阵狂呕,哪怕吐不出什么东西。
  她发现,无论人类多么美味鲜嫩,但在她的灵魂食谱上似乎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她不知道这种禁忌感从何而来,她只知道人类是一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的食物,但凡吃上一口她都想把胃袋吐出来洗一遍,洗完了翻个面再搓一遍。
  “呕!”
  她在生态箱里吐得昏天黑地,对送进来的食物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外头的研究员摸不着头脑,只能谨慎地把她扒出来再做一遍检查,然后得出了各不相同的结论,关键是每个结论都挺有道理。
  “昨晚注射的麻醉剂量太大了,它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人在麻醉清醒后的六小时里不可进食,估计恐龙也是一样的。”
  “不,是它的消化能力不强,第一次进食不该吃的东西吃坏了肚子。”
  “听着,它的胃连骨头都能消化,它的食谱上就不存在‘不该吃的东西’。之所以会呕吐,主要是昨天的倒霉蛋刚除过体毛还涂了身体乳!它吃了一块被化学剂腌制过的肉能不吐吗?”
  众人发出了受不了的声音,又赶紧问起了身体乳的品牌。既然幼龙对这个味道接受不良,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咬有着同款气味的人类了吧?
  说白了,他们在努布拉岛工作,养的还是暴虐霸王龙这种“究极生物”,同事之间哪还有什么同伴爱可言,保命才是第一。
  两只幼龙都伤过人了,也都记住了人血的味道,可公司不仅不会击毙它们,还会好吃好喝地供养它们。人命低微,资产至上,在接下来漫长的十年里他们只能自求多福。
  “上帝,希望侏罗纪公园再开的那天我还活着。”研究员开始祈祷。
  雇佣兵笑了:“也只有这时候你们这群科学疯子才会相信上帝。”
  常年在刀口舔血的雇佣兵不理解,既然这群弱鸡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养育世界上最凶残的生物,早点离开不好吗?
  可他们明知有死亡风险,依然狂热地研究着恐龙,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及,他们研究的真是恐龙吗?
  雇佣兵将视线投向幼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合金门打开后,他第一个与幼龙打了照面,可他的枪还没起,幼龙已放弃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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