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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信件开头,她称她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会帮助潘多拉,也不会帮助现下的人类,因为在她看来,人类已经不可救药,未来只属于新生。这个意思就是她已放弃了过去与当下,只寄希望于未来,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设想中的未来。
  黎渐川不知道她的道路具体是什么,但应当与新人类、新世界或新星球之类的抛不开关系。
  可是,在信件末尾,她却又说,她在意的只有眼前,只有当下属于蜉蝣的这一刹那。
  这其中绝对是存在矛盾的。
  这矛盾,不知道是她自己哪怕书写出来,也并未意识到,还是已然知晓,却依旧要如此矛盾地前行。
  是前者的话,她将这份矛盾展现在这封信件内,是无意的吗?是后者的话,她刻意向他们传递出这份矛盾,又有什么用意?暗示,疑问,亦或是某种后手伏笔?
  还是说,她的内心确实存在着这种矛盾,心与行无法统一?
  毕竟,黎渐川还记得,nirvana作为第三个梦境阶梯通关者,选择的通关方法并不是提线木偶黑泽口中的最佳的第二条路,而是第一条路,即在某一次人生中,突破了自身的某种限制,得到了梦境阶梯的认可。
  换句话说,nirvana虽通关了梦境阶梯,但却并非战胜了梦境阶梯。她犹有可能未曾坚守住什么,或被改变了什么。
  黎渐川翻手看了下信纸的背面。
  完全空白,拥有充足的书写回信的空间。
  不过黎渐川并没有立刻回信的打算。他想等之后返回船上时,与队友们共同商议后,再做决定。
  如果nirvana是真的诚心诚意在帮助他们,那他们必定也会给予她一些帮助,nirvana虽然没有要求,但这确实他们应该做的。
  魔盒游戏规则所限,玩家与玩家之间大多都是充满敌意的,少有纯粹的善意,一切利益为先,几乎不存在无条件的互帮互助。这样的情形也一直延续到了这场决战中,无法依靠三言两语和短暂时间改变。
  因此,假若nirvana的这封信真的毫无恶意,那它便显得颇为宝贵了。
  黎渐川将这封宝贵的信放进了一个腾空了的魔盒内。
  他对它仍保有一些警惕,没有将它与其它线索或重要物品一同存放。
  “咚、咚——!”
  空中传来低沉醇厚的钟声。
  这是这里的特色。
  独立时间早晚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个小时,非常短暂,往往一不注意,便会任时间悄悄溜走,所以独立时间内,每隔半小时,城市中央浮空的蒸汽舰便会弹出机械为主的炼金产物,敲响报时钟,催促这里的人们加快生活节奏,不要浪费时间。
  黎渐川也被这钟声警醒。
  他准备加快调查计划,珍惜八点前的这最后半小时,把整个水上莫索城走上一遍,再多寻些情报。
  然而,当他收起黑羽,转出无人的角落,重回街上时,却发现前方一根桅杆边,正靠着一道熟悉的佝偻身影。
  黎渐川脚步微顿,目光自兜帽的阴影下射出,快速且没有任何存在感地扫过对方。
  是餐馆里那个引起他兴趣的老上尉。
  “年轻人肾也不行吗?”
  老上尉慢吞吞卷着烟,在黎渐川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嘟囔道,“撒尿都要这么久……”
  黎渐川没应声,继续向前走着。
  老上尉瞥了他一眼,黢黑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只直起腰背来,一步三晃地跟在了黎渐川身后。
  两人隔着几步,一前一后走着,很快便走到了一艘行人稀少的靠近城市边缘的船上。
  这艘船的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弥漫,将大部分的视线全都遮掩,只余茫茫。
  到雾深处,黎渐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老上尉,眼神冷锐,声音却沉缓:“独立军团的多洛军团长亲自找上我,是为杀人,还是为交易?”
  被看穿了身份,多洛也不惊讶。
  实际上,他和黎渐川都清楚,当他主动现身在黎渐川面前时,他的身份和打算就已经差不多明牌了。
  黎渐川的询问只是试探。
  因为假如两人真要动手,多洛不会等黎渐川读完信,做好万全准备,黎渐川也不会主动走到堪称多洛主场的雾气之中。
  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信任的建立,在没有真空时间见证的情况下,这会让他们之后的交流多多少少有点保障。经过数次玩家交易后,黎渐川也摸到了一点其中的门道儿。
  “就不能是单纯地聊聊?”
  多洛咬住搓好的烟卷,朝黎渐川挑眉笑了下,脸上褶子堆积,削去了他身上一些属于军人的威严感,多了点慈和与苍老。
  这和进攻猫眼镇时灵活狡诈的雾怪完全不同,像是两个人。
  真要让黎渐川形容的话,一个是生气勃勃的少年,一个是暮年沧桑的老人。这指的并非是外表,而是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息,这除非故意伪装,否则极难掩饰。
  “好奇吧,疑惑吧?”多洛叼着烟,踅摸到一堆木通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为什么你这次见到的我,和在猫眼镇见到的我,迥然不同,可这两个我,却又好像都是真正的我?”
  “哎,别瞎猜了,很简单一事儿。一句话总结,我让还算清醒的约书亚切的,为了摆脱潘多拉的污染。但后来我发现情况不对,就在这个切的基础上,又做了点布置,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个我已经是随时都会一蹬腿儿就告别人世的垂髫老人,另一个我却还是十来岁的轻狂少年。”
  “怎么样,年轻时的我很有趣吧?他们……其余那些玩家,不少都是大人物,只有我算不上。我一直觉得我能得到魔盒游戏的钥匙,可能就是因为我溜溜球玩得特别好……啧,别不信,在溜溜球这方面,我可是行家,还得过国际大奖呢,可惜现在没球,不然高低给你来一段。”
  多洛耍帅似的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又朝黎渐川一抬下巴:“坐吧,站着显你多高似的。”
  “就是单纯地聊聊,别紧张。”
  黎渐川没动,只是微微松了肩背,靠在了船舷上。
  他虽警惕,但其实并不紧张。
  他暗中动用过溯源,已经能确认,面前这个老年多洛,确实是风中残烛了,无论是精神体还是躯壳,他都已近油尽灯枯。自己如果要出手杀他,他绝对必死无疑。
  “十五分钟,”黎渐川没主动接话题,而是将其抛回给了多洛,“你想聊什么?”
  多洛敲了敲烟灰:“问我呀……”
  他皱着脸寻思了几秒,然后眯起浑浊干瘪的眼,无奈笑道:“我想聊的太多了,毕竟这极可能是我的遗言,我还指望你活着出去后,能帮我给我妈带句话儿呢……哎,先不说这个,扯远了,这样吧,我们就先聊聊你可能关心的一件事,我为什么建立独立军团,又是怎么从白天与黑夜之间,啃下这四个小时的独立时间的……”
  黎渐川神色微动,有点讶异地看向多洛。
  一片距离此地不远不近的海面上。
  一艘单人小船穿过两艘巨船的缝隙,静静飘荡到了背阴的暗处。
  宁准坐在船边,若有所感地扫了眼雾气汇聚的方向,摆动鱼尾,百无聊赖地在四周拍出一串水花。
  他垂头望着水面,像是顾影自怜般,睨着水中的自己,淡淡道:“神也会藏头露尾,疑神疑鬼吗?”
  “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没有那么多工夫浪费,你可以选择立刻出来,在这里见我,也可以选择晚上一会儿,在‘深海之巅’见我,我都不介意。但我猜,你所期望的是前者,blood。”
  宁准的声音宛若咒语,于水面之上低沉回响,并未扩散,却极具穿透性。
  阴影遮盖的水面平静了一阵,忽然泛起波纹。
  波纹中,一张模糊的面孔取代了宁准被水面映照出来的面容,隐隐浮动在水下。
  这张面孔缓缓睁眼,目光幽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宁准的眸子,吐出渺远空洞的声音:“你已经猜到了。”
  宁准漫不经心地扬眉:“如果你指的是你已经成神,并打算利用自己主动准备好的梦境领地战,去直接掀掉潘多拉的桌子这件事,那我确实是已经猜到了。你在疑惑吗……疑惑为什么我猜到了这一切,知道你已经成神,却还是要和你见上一见?”
  “你从不会做无用之事,ghost,”水下的面孔道,“你无法劝阻我,邀我会面,只是浪费时间。”
  宁准笑着叹了口气,迎着拂面而来的海风向后仰去,靠进晃荡的小船中:“无用之事,不等于无意义之事。”
  他遥望着一碧如洗碧的晴空,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这次会面,我或许无法劝阻你继续在那条路上走下去,也无法避免你的死亡或未来的悲剧,但至少我的良心会好过许多。”
  “虽然我们曾见过不止一次,但是你是不怎么了解我的,blood。我可不是我家黎老师,我的道德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烈。能拦你,我自然会拦,拦不住,是你自己愿意找死,与我无关,我不会负疚。我不是从不做无用之事,而是从不背负过多的不属于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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