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所以说,这不是什么怪事,只是神的指示。”
小顺说道。
黎渐川注意到,小顺在说出这些与神相关的话时,神态不由自主地就变得虔诚狂热起来,仿佛真是发自内心地敬畏与信仰着欢喜沟诞生的两位神明,随时愿为其奉献生命和灵魂。
这模样看得黎渐川有些头皮发麻。
他顿了顿,才如常道:“所以,你家两个隔壁,都是办的丧事,而你家则是喜事?”
小顺点头:“对。”
黎渐川扫视院内:“你家有什么喜事?你有哥哥姐姐,结婚生子?”
小顺摇头:“我独生子,没有哥哥姐姐,我家的喜事是我妈再婚,我奶奶给她找了个新丈夫……”
黎渐川本来专注听着,此刻却忽然感觉背后发凉,像是有什么在盯着他一样,他不动声色转头看去,便正对上了一双藏在门后的眼睛。
正房堂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半扇,一股好似日光永远照射不到的霉斑味溢了出来,潮湿阴暗,肮脏腐烂。
透过半扇门,看不清堂屋内,只能看到一片幽洞洞的昏暗,一道细长的影子立在高高的门槛里,整个人落在极深的阴影里,像被黏腻而漆黑的潮水吞没着,摇摇晃晃,只露出一件大红棉袄和一张妆容厚重的脸。
是个女人。
黎渐川辨出。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堂屋内便传出了一道口音浓重的、怪异苍老的声音:“秀梅,过来。”
“婚事未完,你还不能见客……”
话音未落,红棉袄女人身子便是一震,继而温顺地垂下头,向后倒退回去,落进了更深的昏暗里,正房堂屋的门也吱一声关上了。
“是我妈。”
小顺的声音响起:“她病了,不能见风。”
黎渐川收回视线,没就此多说什么。但哪怕刚才只有一眼,他也看得分明,堂屋内的红棉袄女人脸上所化的,并非寻常妆容,而是入殓妆。
第430章 有喜
入殓妆,顾名思义,死人入殓前所化的妆容。
尽管现代入殓妆都颇为日常,并不涂红脸蛋青眼影,只为恢复逝者的自然容颜,但这妆容到底不是给活人化的。
活人化上这样的妆容,未曾见过的人大概只会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究竟,可略懂一二的人,却能窥出其中的门道,知晓这不和谐之处,正是“活人殓容,阳人阴面”。
黎渐川不太清楚这个副本世界的风俗传说,但按照他从前对现实世界的了解,这说法其实是曾在民间流行过的。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死人不计其数,不少青壮男子尚未娶亲,便已亡故,稍微有些家底儿的人家,不忍孩子孤零零在地下,便会请鬼媒人,结阴亲。新娘子是活人,可要嫁的是一位鬼新郎,所以便也要化上入殓妆,如此,与新郎同入棺材,两张死人脸靠在一起,才瞧着般配。
除此之外,便是阳女嫁阴男,也有这个讲究。
阳女,即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人,多是高颧骨,吊梢眉,艳容俗神。阴男,一为阴时出生的男子,二为体虚身弱的男子,三也可是重病垂死的男子。
阳女体内阳气重,与寻常男子结亲,有损无益,但若与阴男成婚,则可阴阳调和,去阴返阳,和谐美满。
因阳女命重而阴男命轻,两人成婚,便有许多规矩。
其中之一,便是阳女的出嫁妆,须得是入殓妆,是为压阳,而阴男则要用正午宰杀的公鸡血混朱砂,涂抹自己的口眼,是为克阴。
这就是黎渐川多年走南闯北所知的,唯二两个将喜事和殓容放在一起的乡野习俗。
当然,在现实世界这些封建迷信已近乎绝迹,他并未亲眼看过,只能算是道听途说。
不过对入殓妆本身,他因过去的任务,确实是有些了解的。
他确定小顺母亲脸上所化的便是入殓妆,只是不知道,小顺母亲这桩喜事是活人嫁死人,还是阳女嫁阴男。
“秀梅?”
黎渐川转着脑内想法的同时,带着点适当的疑惑开了口:“张秀梅?和张秀兰是什么关系?”
“亲姐妹,张秀兰是我妈大姐,我大姨,”小顺边答着,边诧异地看黎渐川,“季先生,你进村的时候就问过我这件事了,你忘了吗?”
黎渐川一怔。
他问过?
……不可能!
丢失的记忆不算,对自己现有的记忆,黎渐川非常自信。
翻看记忆相册,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在今天凌晨的进村路上没有跟小顺搭过一句话。当时自己是直觉气氛不对,不该贸然开口,所以才什么都没说,这部分记忆清晰明确,没有半点模糊或空白。
小顺回忆着:“就我们进村的时候,季先生你问我是不是认识张秀兰,我说是我大姨……你又说你在来的路上跟我大姨恰好拼了同一辆车,还是邻座,看我大姨怀着孕一个人跑这么远路很不容易……路过村头,你还问了那座进士牌坊的事。”
黎渐川对此一点印象没有。
他神色滞了滞,道:“好像有这么回事?熬了一路,又睡了下,有点懵了,记不清了……”
小顺没起疑:“那一会儿吃完饭,季先生你可以补补觉,多睡会儿,反正今天村里也没什么事,睡饱了再去转转也来得及,四月三号请神,明天才开请神路呢。”
说着,他也不再多坐了,只说家里人起了,要回堂屋一起吃饭。
黎渐川把其它房间的钥匙还了小顺,便没再留人。
刚进这副本半天,他心里便梗了不少事,也需要梳理梳理。
说实话,无论是莫名其妙记忆断片,还是疑似出现幻觉,这些事瞧起来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也没给他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可若说一切正常,也不是,这些事它们又摆明了透着古怪,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但要是去细究,却也寻不到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恍若雾里看花,迷迷昏昏。
正是这种好像什么都没问题,又好像所有一切都处处有问题的感觉,让黎渐川心头晃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很难形容。
暂压下心绪,黎渐川吃完饭,帮忙简单收了下碗筷,便回西厢房带上充好电的手机,准备出门去村里逛逛。
按计划,他今天有三件必做的事。
一是逛一遍欢喜沟,看看这里的具体情况,把该记的都刻进脑子里,二是打探下张秀兰和榆阿娘,再从其他人嘴里补充一些大祭相关的事,三是踩踩点,找一下自己编出来的金手指,收归己用。
有关最后一件事情,虽然黎渐川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确定手记与剧情相关,是当下发生的事,但谨慎起见,在来欢喜沟前,他还是网上搜索了下。
通过网上新闻,黎渐川确认近期确实开展了一场全国民俗与宗教文化普查活动,且这次普查是建国以来民俗和宗教文化方面的首次普查。
也就是说,晚餐那本手记所写的内容,就是在现今这个时间线,既非过去,也非未来。他的金手指自然也仍在欢喜沟,大概率还未被取走。
除去这三件事外,黎渐川还打算找找欢喜沟的黄泥地。
他对自己鞋底莫名沾染的黄泥颇为在意。
收拾好,黎渐川揣了钥匙,锁上了西厢房门。
院内空无一人,正房门依旧紧闭,黎渐川看了眼,透过窗纸隐约瞥到了两条晃动的影子。没等他辨出这两条影子是谁,它们便先后消失了。
黎渐川顺势收回目光,步履不停,出了大门。
随嘎吱一声老木门响,小四合院再度恢复宁静。
一点稀薄泛白的阳光从满天阴云中透出来,漫过灰扑扑的檐,爬上涂了新鲜红漆的窗,恰好照亮了西厢房内那尊被黎渐川随手挪到窗台上的模糊雕像。
肉团似的雕像在这光亮里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一般,无声蠕动着,慢慢显出一张同样模糊的人脸来。
看人脸轮廓,竟与此时的黎渐川颇为相似。
一道阴影忽然移来,挡住了光亮。
小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西厢房的窗外。
他木呆呆地望着雕像,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多出了一枚瞳孔,两枚瞳孔,三枚瞳孔——只一两秒,密密麻麻的瞳孔便已长满了他的眼球。
小顺睁大了他两颗满是瞳孔的诡异眼球,慢慢靠近雕像。
无数瞳孔混乱颤动着,似是在透过雕像窥探什么。
片刻后,他闭上双眼,语气疑惑:“不是祂……”
上午九点半。
黎渐川走在欢喜沟的主路上,手里捏着一盒从村中心小超市买来的烟。这盒烟已经空了,只剩两三支并个烟盒。
都说每个村都有一个村头情报站,欢喜沟虽不同于寻常村落,但在这点上却也并不例外。黎渐川刚从村头回来,用一张讨巧的嘴和一盒不错的烟同大爷大妈套上了近乎,得了些消息。
首先,他确定了小顺口中关于大祭的事全都为真,其次,他问了小顺说的自己曾问过的进士牌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