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可黎渐川的感受是清晰的。
他感受到了父亲温暖的手掌,感受到了母亲走过时带来的阵阵馨香,他还看到了客厅角落的滑板和网球,看到了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正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那一部。
他不再高大,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冲到个子稍矮的母亲背后,也只能勉强将头搁到她的肩上。
而他的母亲呢,他的父亲呢?
他们依然高高的,依然会哭会笑,会说话会骂人,会揪着他的腰打他的屁股,会像那些永远不会被风雨摧折的大树一样,对他说,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大人给你顶着呢。
“……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吃饭!”
母亲招呼着。
黎渐川迟钝地迈动脚步,坐到了餐桌边。
他听到母亲开始吐槽领导,父亲同仇敌忾,把自己的资本家上司也拉出来批判。
批判完,两人又开始计划周末的安排,是宅家带娃,空调西瓜打游戏,还是自驾去山里漂流,消消暑。
两人漫天漫地地说着,黎渐川漫天漫地地听着。
他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或者,准确点说,过去整整十年里,他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
最开始是不敢想,怕一想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是自认为已经释然,逝者已矣,不如珍惜眼前,于是苦忙训练与任务,苦寻理想与信仰。再后来,是太过久远,有些想不起来了。
可事实上呢?
他有时候真的要厌恶,厌恶自己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从不会有真正的想不起。
“……去漂流吧,”母亲说,“这么热,不得玩玩水,凉快凉快?在山里住两天,过个周末,多好。”
“想不想去漂流?”父亲转头问他。
黎渐川看着父亲的面孔,感觉周围的时光发生了刹那的变化。
周末漂流。
在他的记忆里有过两次,一次是九岁,一次是十六岁。
第一次他去了,全家高高兴兴,第二次他懒得再去,要打游戏,只有父母去了,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还会说会笑的他们。
黎渐川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一眨眼,他已不是九岁的小孩,而成了十六岁的少年。
“想阻止他们吗?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去?”
一道有些苍老,却温暖亲切,宛如博爱万物的母亲的声音在黎渐川心中轻轻响起。
“这是幻象,不是现实,”这道声音说,“你在这里的选择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现实中他们已经离开了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在这里,他们还存在,你还可以回忆他们,想象他们,重温他们对你的爱。”
“你可以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阻止悲剧的发生,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美丽的周末,或者和他们一起,去亲眼看一看这场车祸,去尝试拯救他们,不再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去吧,孩子,你已劳累太久,已独自成长太久,为什么不愿意短暂地放松片刻,享受与自己记忆中的父母的重逢?只有一会儿,不碍事的,以后可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去吧,去吧……”
“黎渐川?你爸问你呢。”母亲的手指敲在他的脑袋上。
黎渐川双眼空洞,沉默许久,然后听到了属于十六岁的自己的声音。
“我就不去了,你俩去吧,这么热,我要在家打游戏。”
与记忆中自己的回答分毫不差。
父母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尽,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拦着我们……是你害死了我们!”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为什么不愿意一家团聚?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上淌下了腥红的血泪。
黎渐川霎时心痛如绞。
他头晕目眩,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不上气来。
“这不是他们……”
他眼中终于滚下热泪,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他们要我好好活着……”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从来没有……”
他周身一空,猝然从餐桌跌倒下来。
模糊的视线里,那两道身影猛地站起,伸出软泥似的手臂,缠住了一时无法动弹的他。
黎渐川竭力挣扎,却发现自己好像小孩对上大人一样,根本无力挣脱这种束缚,且自身一个眨眼,竟开始朝着婴孩转变,手脚缩短,力量减弱。
不……不对,这个幻象不对!
黎渐川忽然意识到了这里的幻象与之前自己所遭遇的幻象的不同。
眼看着靠过来的父母越来越高大恐怖,而自己越来越渺小迟钝,俨然要真正陷入婴儿的蒙昧阶段,他终于不再迟疑,一咬牙,翻手取出了隐匿于体内的符刀。
符刀甫一现身,平光眼镜被压制的气息便立时重新出现,父母的面孔、餐桌、客厅,以及周遭的一切,瞬息之间便坍缩成了无尽黑暗。
“轮回之主!”
尖利苍老的声音乍然响起:“他身上有轮回之主的气息,破开了我的‘大地之母’!”
黎渐川被这声音一惊,懵然回神,忽觉全身瘙痒难耐,猛一转头,竟然见天上地下都飘着婴儿手臂模样的黑色种子,而自己大半身躯已被这种子占据,逐渐发生异变。
童声闻言,杀机毕现。
“杀了他,绝不能放他走!”
第461章 有喜
黄衣观主话音一落,这片战场上的风向便瞬间变了。
除去缠绕许洋的部分细雨与诡谲气息外,薄纸内所有怪物、血肉都全部调转方向,朝着黎渐川蜂拥而来。
根植于他体内的黑色种子抖擞一震,便如突然喝饱了春露的禾苗一般,飞速生长起来,抽枝拔节,舒展叶片。而作为土壤的黎渐川则在短短几息间气息陡降,部分血肉干瘪,显露出嶙峋的骨架和褶皱的干皮。
与此同时,黄衣观主手掌力穿云层,与许洋正面一击。
巨大的震荡扩散,薄纸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二维世界不稳,开始倾向三维,周遭的一切在二维平面与三维立体之间反复横跳。
黎渐川眼花缭乱,站立不稳,边用符刀快速剜割着茁壮生长的种子,边躲避攻击,环视四周。
他知道这符刀拿出来绝对会引发意外,可他不得不把它拿出来。
这局游戏他被封锁了奇异物品,特殊能力也只能使用一次,在普通的或偶尔有少量非凡能量的战斗中,他的精神力和战斗能力都能令他保命无虞。但此刻不同。这种彻彻底底的非凡战斗,他只凭一把普通短刀,是很难活下去的。
更何况,他已成了靶子,便不需要再不在乎更猛烈的风暴了。
空间混乱,天穹的裂口再度扩大,数十道身影自裂口跳入,是福禄观和多子神教的人。
他们身上俱闪着金光,有黄符加持,雾气想要阻拦,却只能击碎寥寥数个,更多的已然难挡。
许洋被黄衣观主拖住,无法出手,眼见这些道长与嬷嬷们落地,追向黎渐川,并开始与其它雾人厮杀,他终于咬牙,硬吃了黄衣观主一击,从而借机隐遁,勾连起广场四方的数座神像。
“先杀此人,再斩其余孽党!”
黄衣观主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进来,于天穹之上画出一张巨大无比的金色符箓,直指黎渐川。
“艹!”
黎渐川头皮一麻,忍不住蹦出了一句国骂。
强烈至极的危险感窜上心头,他不敢迟疑,一枪横扫,急速向外冲去,想要避开符箓的笼罩。
但这道金色符箓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即使他已爆发出远超常人的速度,也不偏不倚,徐徐朝他头顶降落下来。
随着符箓的降落,他的五感开始消失。
视野变暗,听觉减弱,嗅觉与触觉也都迟钝起来。
黎渐川心神一凛,符刀形态瞬变,化作一杆黑枪,依靠战斗直觉,他反身一劈,枪尖似雪乍亮,枪势如潮,轰然砸出,婴儿的嘶叫与多子神教的一片灰衣被重重一轰,瞬息远去,鲜血泼洒,扯开一片红幕。
借这反震之力,黎渐川两脚踩过数头怪物,从其头顶一掠而过,黑枪又变化成长刀,浑圆转动,快若奔雷,将自四面再次袭来的数人拦腰斩断。
这件诡谲的武器确实与他极为契合,可以刹那变换的形态令他的战力得到了最完美的发挥。
黎渐川边挥动武器,与周遭或明或暗的袭击纠缠着,边计算着金色符箓下降的速度和自己五感彻底全失的时间。
这金色符箓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不可能放任它落在自己身上,若真到那一刻,避无可避,便只能动用特殊能力。
这仅有的一次特殊能力他本想留着来应对实力犹不可知的神明,可若眼下情势真的不妙,却也容不得他再多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