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在这局游戏里,他成为了一支名为莫比乌斯的北冰洋考察队中的一员。
血腥恐怖的怪物,被困时间的客舱,诡异的自我询问,神秘的通灵晚会,厮杀不断的玩家,和海底沉落不知多少岁月的黑金字塔……
黎渐川一步步走向游戏的终点,最终看到了那个气泡。
它漂浮在黑金字塔内部那无法言说的诡异空间,连接着无数不知通往何处的玻璃管。
许多虚幻的身影包裹着它,侵蚀着它,似乎想要将它撕烂分食。
在它的最深处、最中央,躺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却有着一双令黎渐川无比熟悉、夜夜梦回的桃花眼。
这一刻,那双眼睛无力地闭合着,浸泡在浮动的水流中,失去了潋滟的光彩,失去了幽远的神秘,一点生机不见。
前所未有的痛苦钉穿了黎渐川的心脏。
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个青年,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淌下了过去许多年都不曾如此悲伤流下的眼泪。
滚烫,酸涩,咸得发苦。
他颤抖着、痉挛着,挥动起了手里滴血的尖刀。
像是真的疯了一样,他冲向气泡。
一刀又一刀,砍烂那些围拢的身影,刺破那些诡异的水流,打碎那些贪婪的玻璃管。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是刺痛神经的警报。
“玩家king试图触碰魔盒禁忌……第一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二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三次警告,予以清除!”
无尽的轰鸣声自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
大洋蒸发,冰山崩解,黑金字塔寸寸坍缩,无数色彩倒卷抽离,无数影像逐渐黯淡。
黎渐川从双脚开始湮灭。
可他仍未停下。
奇异物品纷纷显露,强大的气息扩散,撑住摇摇欲坠的空间。
数十魔盒陆续浮现,组成一面巨大的时钟,被全数涌出的时间之力驱使,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黎渐川的面容是疯狂的,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你以为我会被你唬住?”
“我早已经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是可以被随意抹除的,无论是你,还是潘多拉。你有规则要守,潘多拉无法直接出手。若非如此,何必要有污染?想要打倒一个人,只有外部难以成功时,才会转向内部瓦解。我是疯,可不傻。”
他直视着无垠的深空,倾尽全力,挥出了最后一刀。
巨大气泡无声破碎。
他伸出手,抱住了浑身是血的青年。
“他已经死了。”
机械女声再次传来:“你无法带走他。”
“留下他,他才可以活。”
第533章 愿望
“他……还有体温。”
黎渐川抚上青年苍白的脸庞,眼神有些发怔。
“可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否则你不会这么疯狂,”机械女声自极深处落下,冰冷虚渺,“你们人类没有大脑不能活,没有心脏不能活,他既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又怎么能活?还有体温,只是因为精神体未散,能量残留,实际上,他已经死了。”
“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黎渐川停在青年颊边的手指一僵。
是的。
这一点,他比魔盒更清楚。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他在进入黑金字塔,一眼发现那诡异的气泡时,就已经感知到了气泡内青年的状态。
他不是活人,只是一具连苟延残喘都称不上的尸体。
“这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黎渐川抬起一双猩红的眼:“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他身上那些玻璃管通向魔盒游戏的至高处,通向你!是你在吸取他的力量和精神!死后尚不放过,生前你敢说他的死与你无关!”
机械女声平静依旧:“他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但更是潘多拉的袭击和他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诸多怨愤,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他、与人类有过一场谈判,一个契约,现在你所见的一切,都符合谈判,符合契约。其它的,即便是我,也不能透露。”
“等你走到最高处、最终点,自然就会得到答案。”
“现在,你打破了我的布置,帮他挣脱,就等于是破坏了契约的一部分。我不追究,但你想要他活,就不能带走他。”
黎渐川道:“如果我非要带走他呢?”
机械女声道:“我不会阻拦。”
黎渐川冷冷盯着深空。
他在犹豫,在摇摆,在疯狂地回想着他在魔盒游戏和现实世界所搜集到的所有线索和一切细节,他希望从中判断出对方的话语是否真实。
最终,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几刹,黎渐川嘶哑开口:“好。我现在可以不带走他。但我不相信你。我要你分出一部分力量,同我也签订一份契约。”
“如果你们的契约是真,你可以拿走他的能量,但要保留他的自我,将他复活,放他自由。”
“而下一次,当我再见到他时,我会带他离开,而你不能阻拦,不能再夺走他新生的生命与力量……”
机械女声沉默。
许久才道:“可以。”
“但我只保证他复活,不保证其它任何东西,而你,也需要为这份契约,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自游戏获取的力量,将被减半。”
黎渐川道:“好,我接受。”
一束光辉降临到了虚无的黑暗中。
黎渐川看到自己手持灿金色的羽毛笔,在漫天星光中留下了自己的真名与精神印记。
青年没入星光中,渐渐虚化融入。
似是真实,又似是幻觉,在青年消失的最后一刹,黎渐川看到青年的眼睫颤动了起来,仿佛微微睁开了双眼,朝他投来目光。
黎渐川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无数黯淡的星光碎片。
他顿在原地,面露惶然,如坠痴妄。
“我很好奇。”
契约达成,魔盒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祂望着这一幕,冰冷机械的声音好似在这一刻显出了一分微不可察的人性色彩:“你为什么会为他抱不平,与我谈条件?你应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黎渐川闻声回神,神色漠然:“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他对我非常重要就可以了。我早就怀疑过我的记忆,现在出现记忆之外却令我感官奇异的人,也不算意外。”
机械女声再次沉默。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祂问。
“当然想,”黎渐川凝望着星光深处,“但既然涉及‘魔盒禁忌’,涉及你所谓的契约和力量,那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魔盒问答也不会给出答案。我想要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我有预感,我会找到答案,也会与他再见。”
时空崩塌,黎渐川身形逐渐消失,脱离副本。
最后一刻,他听到魔盒的声音。
“宁准,”冰冷机械的女声道,“他叫宁准。找到他,保护他,曾是你的任务。”
黎渐川没有回头。
所有魔盒与奇异物品收拢回归,他敛下羽翼,拖着在不稳的力量的冲撞下近乎支离破碎的精神体,结算离开。
一场游戏结束,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黎渐川继续刷着他的魔盒,继续在满世界逃窜,藏匿进荒无人烟的角落。
然后,从某一天起,他忽然开始做梦。
梦中他还是他,世界也还是世界,只是他在十八岁时遇到了一个名叫宁准的小少年,世界也早在2037年的新年因冈仁波齐天空的一道破洞,变了模样。
“如果我说我相信梦里的一切远大于眼见的现实,大概所有医生都会说我病得不轻。”
“可我知道那就是事实。”
“梦里的一切,就是事实。”
“当我得到这个结论,并坚定相信它时,我发现我的病情开始好转。污染只是疯狂的原因之一,或者更准确说,若非真实的缺失扩大了人体精神上的裂缝,即使污染来自高维,也不一定会如此顺利地渗透进来。”
“真实与确定的自我,才是对抗污染与疯狂的利器……”
老旧的电子纸被一行一行填满。
黎渐川抓住了自己渐渐回归的清醒。
他的梦越做越多,越做越完整,无数碎片拼接起来,慢慢勾画出一段清晰的过往。
这段过往的尽头,是一双阴影里泣血的眼睛,是一双星光中含笑的眼睛。
他帮这双眼睛的主人挣脱了梦魇,这双眼睛的主人为他刺破了真实与虚妄的隔膜。
“宁准……”
电子纸的末尾,铺满同一个名字。
记忆如梦,纷至沓来。
“原来如此。”
冰岛苍黑色的土地上,黎渐川望向远方,爬满红血丝的浑噩双眼终于亮起了一点清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