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醉人的清香。
  前段时候市区雨水连续,只在今天午间,短暂地放了会儿晴。
  教学楼门口水泥地上的潮汽还未完全被阳光蒸发,凹凸不平地蓄积着水滩。
  滩上碎光点点,金辉耀眼。
  那一刻。
  徐音莫名想起了纳兰的一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4章 界线 “没忘,但也快了。”
  “叮——”
  清脆的电梯铃响,打破了教学楼大厅空气中汹涌流动的暗流。
  随意瞥了眼满屏绿泡的微信界面,季南没再纠结,直接揣起手机,提步,准备上楼抓人。
  结果刚抬脚,就被人绊住。
  季南旋即歪头,朝面前看入神的两人笑了下。
  “同学,让让?”
  估计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话,徐音短暂愣了一秒,呆滞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声答应时,却被旁边的庄晓雅猛地往回拽了把。
  她稍稍皱眉,回身看。
  果真,冤家聚头。
  只见温宁正耀武扬威地环胸堵在电梯门中央,眼含不屑地瞧着她们。
  “喂。”温宁表情不太好看,语气听上去更像是窝了火:“都堵门口干嘛?赶紧让开啊,不会吗?”
  “……”
  听她这一派理直气壮,徐音可算切实见识到了“恶人先告状”的典型。倒打一耙的本事真就让她练得炉火纯青,挑事的语气更是隐隐约约。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庄晓雅立即应激,冲上前应战:“你!”
  结果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旁边的人打断。
  “会。”徐音弯眉,好脾气地挽着庄晓雅,又指了指杵着的季南,笑盈盈道:“不过呢,得分个先来后到。”
  她先是就着这个姿势耸了耸肩膀,然后才慢慢悠悠道:“毕竟,是人家提要求在前。”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温大小姐,往里挪挪。”
  “?”还没等温宁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徐音就直接拉了庄晓雅,毫不客气地往进挤。
  温宁脚步接连后退,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慌乱抬手,撑身靠在了最里侧门前的悬空铁杆上。
  这才得以避免了一些狼狈发生。
  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爆发,她怒极,顾不得再维持人设,抬眼就要撒泼。
  不想又撞见了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
  虽不比陈硕近乎妖异的完美五官,却也是胜在面容清秀。
  何况这位看起来,貌似更平易近人一些。
  刚在陈硕那儿吃了好几次瘪的温宁,当即改变主意,忍气吞声咽下了卡在喉咙边的脏话,竭力缓和好神色。
  之后她难得通情达理,任凭两个新室友挡在自己身前,一起等待少年进门。
  见状,季南挑了挑眉。
  没再多说什么,便提步走过来,摁了个楼层。
  ……
  与此同时,三楼辅导员办公室内。
  季繁目光死死盯着手里那张被人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头顶一团黑线。
  而始作俑者悠哉惬意,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棕皮沙发背上,半眯着眼,大爷似地看向她。
  “‘儿’字的转音不对。”
  陈硕啧了一声,慢掀眼皮,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重唱。”
  季繁苦兮兮地从a4纸里探了头出来,回视,拧成一团的眉头满含不耐烦。
  眼神在空中交汇,陈硕饶有兴致地倾身,观摩起她的模样。
  下一秒,他蓦地低笑了声。
  “很好笑?”季繁的秀眉微蹙,私心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还非得拉着她一起淌这次的浑水。
  外人面前倒是装得挺人模狗样。
  结果刚把其他人一支开。
  坚持不过三秒,就暴露了以她为乐的本性。
  他好像总是这样。
  喜欢逗她。
  偏她自己还不长记性,辨不得他话中真假。
  只能在一次次期待后落空。
  或许也正因如此,失望累积而爆发。
  一年前的他们才会闹得近乎决裂。
  联想到当时的场景,季繁自得知陈硕死皮赖脸报考了与她同所大学消息以来,内心中压抑积攒的那一分困惑、两分惆怅、三分迷茫与四分逃避。
  立刻汇聚成了此时的十分委屈。
  就像是。
  偏风来时不逢春,他本无意惹惊鸿。
  季繁的思绪有些许飘忽。
  印象里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刚上高二的那个暑假。
  彼时,她转来北辰附中不过一年。
  可这短短十个月的时间里,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换了新生活环境的原因。季繁初入北辰附中,成绩便一落千丈。
  尽管她没日没夜地投身题海当中,然而呈现出的效果,依旧不能如人意。
  母亲怒其不争,扬言要她自生自灭。焦虑无处释放,连番的压力就如同海浪般,骤卷袭来。
  那段时间,季繁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她开始不自主地想念此前时光,依靠着零星回忆度日。
  季繁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得这般小心。像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忐忑不安地面临着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命运。
  思想陷入困境,她一度想以极端寻求安宁。
  深夜时分,月色常凉得瘆人。
  季繁卧室大开的窗边,种了一株山茶。
  过了花开季节,似有若无的衰败落叶偶尔也会随冷风飘进来。
  她无力地蹲在墙角,颤着手指敲打字句,给微信置顶联系人发了条消息。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白光。
  没有营养的广告弹窗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繁烦闷吸了吸鼻子,随手把没有回信的手机扔至床边,慢慢环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
  一直等到天际泛白,她终于收到了对面发来的微信:【如果有机会,一定。】
  他慷慨给予她生命希望。
  于是,她便咬牙坚持了下去。
  不久后,季繁认识了另一个女孩。
  她骨子里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如具魔力般吸引着契合灵魂去靠近。
  那是季繁第一次主动结交朋友。
  她们用相互交换的情书,敲开了对方心门。
  后来缘分阴差阳错。
  二人的来路与归途倒置。
  女孩转学去了c市。
  c市临海,有个偏僻小镇,名为江川。那里的人们劳谷耕作,朴实淳良。
  邻里老人和睦慈祥,庭间猫狗鸡鸭嬉戏成群。
  季繁就是在那儿,认识的陈硕。
  他们比邻而居,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哦,不对。
  当时的他,只有唯一的一个名字:陈石页。
  而她,也并非现在的季繁。
  “石页。”
  季繁眼睫轻颤,放低声线控诉:“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她没说。
  幼时建立起来的默契,她认定他会懂。
  果然不出她所料,陈硕闻言,笑意更甚。
  他虚握拳将手抵在唇边,溢出极浅的呼吸。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涟漪泛起,漆如点墨的眸中倒映出女孩垂首气恼时的鲜活样子。
  “嗯,我就是故意的。”
  他答得坦率极了,俨然一副无赖的架势。
  季繁捏住纸边的手不自觉用力,她没忍住问。
  “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初听闻她这话,陈硕已然无奈起身,纵容般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得,怪我没教好。”
  他边说边迈步走来。
  空荡的房间里,脚步声愈近,肆无忌惮地撩拨着季繁的心弦。
  三秒后,她敏锐感觉到,他就堂而皇之地站定在自己身后。
  陈硕伸出手,臂弯熟捻地从她肩侧绕过,作势要去夺她紧握的稿纸:“都哪几句不会?”
  距离倏尔拉近。
  清新的皂角香顷刻间席卷而至,铺天盖地般包裹住她。
  期间,他冰润指腹还似有实无地轻擦过她鬓角皮肤,勾得她整颗心若轻若重。
  “哑巴了?”陈硕笑着催促道:“你也别磨叽,抓紧点练习。现在离规定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再除去等会儿咱们得吃饭……”
  “陈同学。”季繁冷不防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喋喋不休。
  生疏至极的称谓,听得陈硕动作明显一顿。
  他侧头,低眼睨她。
  少年个子高,挡了大半扇窗。
  时值夕阳日落,他整个人溺在光里,竟然比光还耀眼。
  季繁略仰头望他。
  时光如同在这一瞬压缩重叠。
  ……
  前岁暑期,八月十五。
  季繁踩着盛夏尾巴,重回江川外婆家。
  吃过晚饭,她便按耐不住地冲出门,就着紫色日暮霞光,急匆匆赶赴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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