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老爷听她这么说,果不其然上套,趁机讨人,让那男伶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宋小姐自是应允,不过有一个要求。”林星泽挑了个小盒,递给季繁:“打开?”
季繁“哦”了一声,放下水杯,掏了钥匙串出来,一个一个拨弄着:“用哪个啊?”
林星泽歪头瞥一眼,干脆把桌上剩下的几个也全都推过去:“随便,挨个试试呗,这些全部开了。”
季繁:“……”
“刚说到哪儿了?”
林星泽腾出手,重新抓了折扇。
陈硕撩起眼皮瞧他一眼,接过季繁手里的东西,语气颇凉:“不知道,轮着说呗,大不了从头再来一遍。”
林星泽:“……”
季繁可没他们俩之间的弯弯绕,耐不住好奇心,引话道:“宋小姐提了什么要求?”
林星泽绕手开扇,露出扇面。
季繁终于看清上面的字。
白底红印,只一个:囍。
“一纸假婚约,一为替父遮丑,二为……”
“她此生自由。”
第45章 曲终 “悔吗?从未。”
烛火高台。
女子对镜贴妆, 有人推门,缓缓踏步而至。
宋月禾低眼用葱玉般的指尖拨弄着口脂,没回头:“星儿, 白日里你蹑手蹑脚的做什么。”
身后人脚步一顿。
半晌等不来回应, 宋月禾略显困惑地放下瓷罐,回身看过去。
就一眼,她便愣了愣:“怎么是你?”
来人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距她不过几米的地方。他发上还带着晨起的露霜, 雪瓣在屋内暖气的侵蚀下融化成滴, 顺着侧脸往下滚,乌黑的桃花眼瞳中似也涌动起粼粼波光。
“小姐方才唤我什么?”他僵硬地启唇。
“……”宋月禾莫名有些躁:“并非是唤你。”
“我的丫鬟,便是叫作这个名字。”
“原是如此。”沈星词眸光闪灭,低喃:“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宋月禾张了张口, 问:“你今日……怎会来我的屋子?”
她机械地看向窗外渐亮的日光。
“时辰快到了,你在这里也是累赘。”
沈星词垂下眼睫。
是了, 她本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又怎会真心愿意嫁他这么一个低贱之身。明明最初她就曾坦荡地向他言明, 要他做棋子替她报仇。而作为报酬, 她许他事成后的前程无忧。
她说过,盟友关系, 仅此而已。
沈星词当时内心狂笑, 他笑她天真,笑自己纵容,笑他硬骨折得干脆利落,生平头一遭觉得窝囊至极。
自离开沈家以来,他行走江湖,棱角逐渐被磨平, 饥寒交迫时冷眼与恶俗并非不曾见识过,甚至这些他都能够忍受。
他这人,最不喜逼迫。和沈星回一样,当初父亲给过他两个选择,要么继承军衔,做个掌权的傀儡;要么守好家业,当条听话的看门狗。
沈星词认真想了两天。
最终发现,他还是想当个人。
所以他离开了。
所以哪怕这些年再苦再难,他都坚持走过来了。他向来自负,从没有一刻感受过自卑。可是现在,他简直嫉妒得发狂。
宋月禾半晌不闻动静。再抬头时,却发现沈星词还没离开,一双黑漆漆的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
刚说出口一个字。沈星词蓦地上前两步,捏了她的腕,将她抵在镜面上。
瓷罐玻璃七零八散地倒成一片,鲜红的胭脂蹭到她裙摆,与嫁衣的红,融为了一体。颜色却远不及他眼中血红。
“沈星词!”宋月禾吃痛,双手被他禁锢、动弹不得。而他也丝毫不知收敛,一寸寸地欺身上压,将她的手抬到眉骨。
再继续往上,过头顶。
锦绣袖摆滑落,露出两节皓玉藕臂。屋外,风夹吹开了窗。
雪花溅进烧得正盛的炉子,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个骨头都没剩下。
当前姿势有些羞耻,宋月禾略恼,咬着牙骂他:“沈星词,你放肆!”
“放肆?”沈星词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睨她。眸光深沉起伏,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轻笑了下,进一步俯身贴近:“我还有更放肆的,宋小姐你要不要试试?”
宋月禾激烈地挣扎着,动作间,黄木台上的瓷盒滚落,碎了一地。
沈星词掰正她的脸看回来。
四目相对,宋月禾竟被他眸中的暗色惊了一大跳,不敢再动。
沈星词脸色很白,唇更是毫无血色,浑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绢长衫,雪化成水珠,浸透了他的全身。
明明比她还狼狈,他却宛如不察般,固执地用一双黑漆的瞳,紧紧盯住了她。
幽暗危险,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差。
“你哭什么?”他抬指轻蹭去她眼尾的湿,薄唇轻启,低低开口:“玩弄我真心的时候,你可有心疼过我的眼泪?”
宋月禾紧咬嘴巴,被迫感受着他身上的凉,眼泪一行行地流。
“你怕我?”沈星词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痛,他扯开唇角,似不敢相信所见:“宋月禾。”
“你立于高楼上买下我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在打心眼里厌弃?”
宋月禾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方才白袖揩泪一霎那,她只是想起了母亲的亡故。
“婚约是假的对么?”沈星词笑了声,缓缓松开她:“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借此来留住我。”
“一切都是算好的,你算准了我会爱上你,算清了你爹会留意我,算对了沈星回会不顾流言来娶你。”他说:“所以你们才会在今日弄出这么大排场,喜上添喜,双喜而至,好啊。”
沈星词绝望地看着她,身子终于止不住地踉跄起来。
他呢喃:“宋月禾,你既向往自由,为何要夺取我的自由?替父遮丑,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说——”沈星词艰难地问道:“你是真心喜欢他沈星回?”
宋月禾脑子一片空白,但她依旧敏锐抓住了关键质问,结巴地开了口:“何……谓双喜?”
沈星词望着她,停了片刻,似有一行清泪淌过脸侧。可惜与她的薄妆不同,他脸上擦着厚厚的漆,最耐水蚀,一张描好的脸谱分毫未损。
他笑着说:“嫁女、迎宠。”
宋月禾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指节攥紧桌角,生生折断了蔻尖,鲜血从肉与甲的截缝里流出。
“怎会如此?”她不敢置信,低眼,不住地摇头:“爹爹他明明答应过我——”
恍然间,她猛地想起那日午时,丫鬟星儿未说出口的话。
宋月禾抖若筛糠,这下彻底失了控,先前的细声抽涕转变成奔溃大哭。
宋老爷威胁她毁约的话历历在目——
“月儿,你就乖乖嫁了吧,否则那个伶郎,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府邸。”
沈星词说得没错,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她算好了一切,可唯独,没有算到心动。
她利用了他,是铁铮铮的事实。于是,在三姨娘魔怔之后,在宋老爷即将获罪之前,宋月禾第一时间想到是他该怎么办。
沈星词平日里被家仆看得紧,但毕竟明面上还存有与自家女儿的一纸婚约在,宋老爷也不会过多骚扰。
只不过对外口风管得严实,客问便道,人已不知所踪。
放弃自由,是下策。
嫁给沈星回,更是下下之策。
宋月禾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可她就是不想反抗。
因为沈星词。
她丧失了所有勇气。
如果她注定无法自由,那不妨让他替自己拥有。
大丈夫生于天地,乱世浮沉,当立不世之功,所以她愿意用自己,换他此后岁岁铮铮。
宋月禾永远忘不了。初见那日,他唱“头二三四铜鼓报,交兵出战紧战袍。进退均听爷号令,三军随他归营号。”
意气风发,傲骨不羁。
她用一千两金带他回家,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
只一句:“沈星词,你可有悔?”
后悔年少轻狂,忤逆张扬;后悔沦落风尘,是非难料。
后悔那凌云壮志难酬,冲天云梯难上。
当时沈星词也是这般笑着的。
他说:“或许吧。”
或许后悔,也或许不后悔。
大概明白,也大概迷茫。
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却是真真切切的。
“宋小姐。”良久,沈星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所谓地顺手将假发长辫叼进嘴里,反手去摸项间坠链的暗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