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闻静穿着毛绒拖鞋,但脚踝露出了一小段光裸的皮肤,在二月的冷风里,有几分过于刺激的寒意,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跺了下脚。
  闻动注意到她的动作,因而瞥见了她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忽然说:“算了,你回去吧。”
  闻静睁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的表情。
  她本来已经有了一肚子和他争辩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闻动一句也没解释。
  他朝楼上努了努下巴,“刚才那就是你男朋友?”
  闻静本来是绝对不会理睬他这种问题的,但他态度软化几分,她也就不好继续死硬下去,不情不愿,但还是含糊地“嗯”了声。
  “你审美也就这样了。”闻动嗤笑一声,脸上就差没写着“你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闻静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往单元门走去。
  “闻静。”
  她转头,看闻动又要说什么。
  他站在路灯下,身体挺得笔直,收敛起了那副没正行的表情。
  “那男的一看就家里条件很不错,看你连个帮腔的家里人都没有,更得可着你欺负了,你长点心吧。”
  闻静淡瞥他一眼,对他露出的这副兄长模样并未有什么别的反应,只轻轻点了下头,就重新转了回去。
  与其说是赞同,不如说,是在表示她听到了。
  闻动觉得十分无趣,抄着兜往小区外面走。
  钻进车里,才终于点上那根想抽很久的烟。
  在袅袅升起的白烟里,他考虑着该怎么跟别扭的二老交代。
  闻静带着泪痕的那张脸,不由自主地重新浮上他脑海。
  闻动以前总想着,她要哭就干脆地哭算了,别磨磨唧唧的。
  但今天第一次见她真哭出来了。
  却发现,那张脸比她强忍着时,更让他烦闷不安。
  *
  闻静家里。
  纪秋柏和沈霖分别坐沙发两头,气氛冷得她都想问问物业,是不是暖气管道裂了。
  她坐立难安,再次带着商业假笑开口:“沈同学,你要不要喝水?呃,或者牛奶和啤酒?她家没有茶叶。”
  “喝水就行,多谢。”
  “好嘞。”
  纪秋柏宛如得救一般,终于可以从客厅脱身,走去厨房,磨磨蹭蹭地打开橱柜,拿一次性纸杯。
  厨房推拉门几近透明,沈霖看到,纪秋柏的每个动作都熟门熟路,跟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开门时,闻静家的钥匙也就挂在她的钥匙链上,和其它钥匙牢牢地栓在一起。
  他原本并不认识纪秋柏,只是闻静挂了他的电话,他不安地到了闻静楼下,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在哪层哪楼。
  正在犹豫之际,纪秋柏从他旁边穿过又回来。
  “诶?你是沈霖吧?等静静吗?你怎么不上去?”
  沈霖这才知道这是闻静的朋友,却很难开口解释——因为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里。
  这只是今天的开端,比之后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很快发现,纪秋柏知晓闻静的过去,认得出闻静的哥哥,拿着闻静家的钥匙,是闻静可以托付、看管住不安分因子沈霖的、值得信任的对象。
  而沈霖什么都不是。
  纪秋柏端着水杯放到他面前,看他神色不虞,便又宽慰了他一句。
  “唉,我认识静静这么多年了,都掺和不进她家的事里,你也不用太介意了。”
  虽然她大约并没有在讽刺他,但沈霖却明确地从中听出了,“何况你才认识她多久”的意思。
  沈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嗯,你说得没错,毕竟我确实是个
  外人。”
  纪秋柏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头皮瞬间发麻,只觉他这人真是敏锐又麻烦得要死。
  正在她焦虑该如何补救之际,门口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应该是静静回来了!”
  纪秋柏如蒙大赦,拎起自己的衣服和包直奔门口。
  闻静正推门而入。
  纪秋柏立刻用气音跟闻静交流情报,“抱歉了宝,我可能不小心说错话,刺激到里面那位了,你自求多福。”
  闻静一怔,越过纪秋柏肩头,看到沈霖正坐沙发上,情绪不明地盯着她。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麻烦你了。”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纪秋柏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门重新阖上,随着锁眼扣紧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闻静和沈霖两个人。
  沈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外套脱下,挂在玄关衣架上,走到他身边坐下,目光漫无目的,在茶几的黑白花纹上逡巡。
  从一楼到十五楼,都没能让她想清楚,她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思绪一团乱麻。
  “我今天……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我哥,嗯,同父同母的那种,我给你的资料里应该提过他,他叫闻动,我们起了一点冲突……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刚才在楼下,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她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除了闻动的身份和姓名,什么也没解释。
  沈霖盯着她的侧脸。
  看到她逃避什么似的,眼神没有焦距地在桌面上乱晃,抓着沙发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反问她——你想跟我说的就这个?
  他任由她的目光继续逃窜,问题却直截了当,像张截住她后路的大网。
  “不管他是谁,我想知道的是,我对你来说,是一点儿都不值得相信的人吗?”
  第43章 她拥有了能够轻易伤害到……
  闻静以为沈霖会问她, “你当时为什么躲着我?”或者“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这种问题更好回答,因为只指向具体事件,就有了很多解释的空间。
  但他问的是信任。
  闻静心头一紧, 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始辩解。
  “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只是有点太着急了,你没有过吗?着急的时候,脑子其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轻, 仿佛自己也逐渐意识到什么。
  沈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所以在你不经过思考的潜意识里, 我是不值得你相信的人。”
  闻静嘴唇嗡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沈霖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的皮肤和骨骼,看穿了连她本人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她真的相信他吗?
  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能想到的言辞, 都好像会在照妖镜下露出马脚。
  沈霖并没有就此收手, “何况你当时也没有不清醒。”
  语气很冷静,和闻静在电梯里,选择把沈霖排除在外时一样冷静。
  闻静视线仓惶下移。
  为了保证光线, 她家里的白炽灯瓦数很足, 以至于在这种时候, 好像自己再怎么躲闪, 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仍旧会暴露在沈霖的注视下。
  空气变得好燥, 她舔了下唇瓣, 却想不出应对的言辞。
  其实是有一个的——本质上他们此时还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指出,他并不具有责怪她的立场。
  窘迫的现状就会立刻解除,但同时结束的, 还有他们这段时间心照不宣的暧昧。
  她舍不得放手,可就是说不出口。
  房间陷入漫长的寂静。
  静到沈霖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声音,和从窗外传来的、烟花盛放的声音。
  今天可是元宵节啊,象征着团圆美好的节日。
  沈霖甚至能看到,闻静此刻稍有些凌乱、但显然认真打理过的头发。
  他们都曾对这个夜晚抱有美好的期待。
  如无意外,他们此刻该站在永明城喧闹的灯会里,吃饭看灯聊天,像全天下所有的庸俗情侣。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好像一个狠心的酷吏,抢占了闻静的家,把她逼得很可怜地、没有了容身之地。
  沈霖不想成为这样勉强她的人,可有件事也是沈霖今晚才意识到的。
  闻静会跟他聊他们过去的回忆、聊当下某一刻的感受、聊未来的期待和理想,在这些对话里,沈霖可以窥见一个名为“闻静”的灵魂。
  却从未知晓这个灵魂是如何诞生,又如何成为现在的模样。
  因为她从来不谈,她所处的那个真实的世界。
  她的世界好像一座迷宫,沈霖被允许进入其中,以为他们已经在拥有彼此,却突然发现,原来最深处的那道门,对他是紧紧关着的。
  只有一次。
  抵达伊冬的那晚,沈霖对闻静说起了姥姥和妈妈,她忽然开口:“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让沈霖第一次窥见她的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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