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喻真心中微微一动。
大学期间,学生会很多聚餐,闻静能推掉十之八九,显然对此并不热络。
所以他以为,那天她是因他而答应要去的。
他情不自禁地变得很小心,怕她认识的人太少,会觉得不自在,因此在聚会当天,他一直、一直、一直,不管和谁说话,都注意着门口。
然后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立刻迎了上去。
希望她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希望她能觉得他就在她身边,希望她不要无聊也不要觉得局促。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异常,傅弘察觉到什么,拉住他说三道四的,他生怕傅弘嘴上没边跑到闻静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她觉得难堪,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撇清他们两的关系。
他有点后悔邀请她来,因为她一直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不怎么和人聊天,他是这场聚会的东道主,很难抽出空去陪她。
等聚会结束,他想去跟她说句话,可一个错眼,她就没了踪影。
他一直远远盯着,知道她没喝多少酒,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于是打了通电话过去。
接通后,他听到她那头非常安静,仿佛已经离开了酒店。
“你已经走了?”
“嗯,你们不是还要去第二场?我就不去了。”
“也好,ktv也太吵了,下次我再单独请你吃饭吧。”
她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喻真……”
很奇怪的,她的声音很轻,简直如同一阵要消失在夜色里的雾。
喻真忽生出一种感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内容。
他情不自禁呼吸一屏,好像自己的心脏被细细的线缠住,线头那端被交到闻静手中,随着她每一沉默的呼吸,在艰难地颤动。
但她最终也只是叹息般道:“没事,再见。”
电话虽被挂断,可方才萦绕心头的紧张感,却久久未散。
这种被人牵住了心绪,不由自己控制的感受,喻真真的很少在别人身上尝到过。
有时候他觉得,他之所以一直和她保持这样的距离,正因为他不愿意向她让渡他一切情感的支配权。
他很不习惯这种感受,他不愿意做个输家,在任何事情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明明在很久以前,喻真从没把闻静看进眼里。
他活得太意气风发,这种家世平平无奇、性格安静柔顺的乖乖女,如果不是他们毕业于同一所高中,喻真根本懒得记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有在接单画稿,于是请她帮忙设计辩论队夺冠海报,报酬不低,是他最擅长的人情把戏。
然后,意外发生了。
他带领的商学院辩论队惨败,他之前有多高调风光,现在就有多尴尬难耐。
学生会其他人都尽可能不提这一茬,只有她把一卷改为再接再厉的海报放在了他桌上。
喻真感到费解。
如果说这是她的刻意讨好,那她是不是太没眼力见了一点?不知道他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吗?
连续好几天,他都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看她若无其事、看她浑然不觉,跟那海报不是她放的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趁某天只有他们两值班,用卷起的海报在她桌上敲了敲,把她从六级真题卷上唤起。
“抱歉,闻静,我今天才看到这个,这是你放的吗?”喻真假惺惺问。
一张破试卷,也不知道闻静为什么做得那么认真,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茫然。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手中握的海报,这才有几分迟钝的了然,“你说这个?嗯,是我放的,你付我的报酬比其他人都多,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虚伪道:“不用那么客气的,毕竟当时跟你提的设计需求就是那样。”
她听得笑了下,“可我也是商学院的人,还是很想看你们下次能赢的。”
就因为这个?真的假的?
喻真不想相信她的话,可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真诚。
他有点搞不懂闻静,因此,对她稍稍起了点好奇心。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好奇是最糟糕的东西。
好奇让她不再只是落在他瞳孔里黯淡无光的背景板,好奇让她拥有了不同的颜色,好奇让他开始在人群里向她倾斜注意。
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她不像他以前预想得那么无趣,和她聊天并不让他厌烦,不如说恰好相反。
他意外地、背离初衷地和闻静走近,这一近就是整整七年。
他以为他们还将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到第八年、第九年……以及更遥远的时间。
直到去年十月末,他刷到沈霖的朋友圈。
闻静被沈霖揽在怀里,她仰头紧紧地盯着沈霖,脸颊和耳根都是藏不住的绯红。
沈霖配文是简单的三个字——“女朋友。”
喻真不知道自己看了那张照片多久,只记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一遍遍回忆他与这两人见面时的场景,试图发现其中隐藏的端倪。
但没有,沈霖一直都是那副打算孤独终老的中二病晚期模样,闻静的社交圈局限到根本没有变化和波动。
不要告诉他,他们走到一起,是因为他办的那场同学聚会。
那未免……太讽刺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的一个朋友和另一个朋友走到了一起,他似乎该为他们送上祝福。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体面,好像他只站在朋友的立场。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他们是假的。
他实在认识他们两太久,久
到他可以立刻判断出,沈霖不会主动做这种事,而闻静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那她的缘故会是什么?
“闻小姐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高一结束的时候。”
哈,这可真是,昭然若揭的答案啊。
时至今日,喻真终于意识到,九月的那次见面,以闻静待人接物的体贴细心、和对人情往来的兴致缺缺,在发现喻真漏掉她以后,她原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那根本不是喻真在邀请闻静,而是闻静在诱导喻真邀请她。
她所有异乎寻常的举动、所有无法自抑的情怯,从来都不是为了喻真。
是为了沈霖。
喻真掌住自己半边脸,几乎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心静气,他哂笑了一声,逼视着她。
“所以……闻静,我是你用来接近沈霖的跳板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往前迈了半步,近到不能再近,手指勾起她耳畔的长发,轻佻地绕进手里,让她没有逃跑的空间,必须、也只能面对喻真的诘问。
但他是真的无可救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他脑中竟略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在他们以朋友之名相熟的这些年里,这是他第一次靠她这么近。
可如果记忆被重新书写,他以为的意外不过是她的别有居心,他们持续数年的关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可就真是,让他觉得恶心。
“又或者说……”
如果不看他的动作和神情,他的声音简直温柔得宛如情人呢喃。
“从头到尾,从你把那张海报放到我桌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拿我当你接近沈霖的工具?”
他以为闻静会露出些许被抓到把柄的心虚,又或者是利用了他的愧疚。
毕竟他在会所前厅撞见他们是假情侣时,她不是很明显地,露出了回避的姿态吗?
但到这一刻,喻真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回避的理由绝非他想的那样。
因为她眼睛亮得出奇,别说对此感到畏缩,她简直像是,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一样。
不妙的预感倏然从心中划过,喻真还没来得及抓住,闻静已然开口。
“你很在乎这件事吗?”
喻真舌尖抵住牙槽,冷笑了一声,“哈?可真有你的闻静,你当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觉得我能心甘情愿做你的垫脚石?”
闻静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突然问:“刚才坐你左边第三个位置的人,他是你的朋友吗?”
喻真拧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提别人,没什么耐心地道:“关你什么事?就算是转移话题是不是也转得太烂了一点?”
她却固执地继续问:“我和他对你来说,是同一种朋友吗?”
喻真蓦然一顿。
他目光从闻静脸上扫过,随即勾起唇角,很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跟他认识了十几年,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觉得你能比得上他?”
这话说得刻薄又无情,让喻真心里升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意,可闻静丝毫没表现出被刺痛到的样子。
相反,她眼里闪烁的光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