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安静等着,直到电话被她挂断。
  他坐在酒吧吧台上,盯着那只不会再亮起的手机,点了一支烟,心想,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了。
  酒吧老板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探过半个身体,好奇地问他:“跟哪个仇家打电话聊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你刚那表情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
  喻真笑了笑,“跟一个我喜欢的姑娘。”
  老板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喻真明白,这些事大约再也没有提起、讲述、怀念的余地,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因此他难得地,对他的最后一个听众说得多了一些。
  “其实我真喜欢她挺久了,直到前不久,她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才知道她在我面前都是装的。不过你知道最荒谬的是什么吗?是我发现,比起她故意装给我看的时候,我更喜欢她给我捅刀的样子,她恨我、处心积虑想报复我的样子可真漂亮,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可能就不会等这么多年。”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啊?你要对那姑娘感兴趣,干嘛不对人家好点,你平时对没兴趣的人都不那么说话吧?”
  喻真目光落在远处,上午沈霖坐过的那个位置。
  “其实我以前对她还不错,虽然她可能觉得不够好,但那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没办法,永远会有人比我对她更好,所以我做什么都没用,那能怎么办?”
  “我只好对她更差一点,好歹不会被忘掉。”
  老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重要的只是讲述本身,喻真无所谓老板的看法,只沉默地将那只烟抽完。
  如果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可以被称之为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早在十六岁那年,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画上了句点。
  但他直到二十六岁,才明白这一点。
  他自嘲地笑了下,拎起外套,告别老板,推开门,迈步走进了二月的严冬里。
  *
  闻静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角落站了多久。
  时间好像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她的意识在其中扭曲成混乱的碎片,甚至没有一个成型的、可供捕捉的想法。
  她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一声低低的尖叫。
  她抬起头,视线模糊。
  一个看不清脸、但穿着长裙的女孩捂着嘴站在拐角处。
  过了几秒,那个女孩上前,递给她一包纸巾,小心问她:“你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闻静恍惚地抬手摸了把脸。
  一手的潮湿水痕。
  原来她在哭啊,难怪看不清人脸。
  “谢谢,”她接过纸巾,开口时声音沙哑,她清了下嗓子才道,“没什么事,可能就突然有点难过吧。”
  “谁都会有这种时候的,”女孩宽容地朝她笑笑,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如果你想洗洗的话,那边是洗手间,加油呀!”
  闻静认真地再次对女孩道了谢,然后按她指的方向,去清理自己。
  手机被搁在盥洗台上,跳出新消息。
  沈霖:【你现在到哪了?】
  现在再看到他的名字,让闻静难过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她想,她已经够让他伤心了,不该再扫他的兴了。
  闻静:【马上就到啦。】
  她收拾收拾踏出洗手间,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在昏黄光影下聊天。
  男人道:“怎么样,姜小姐还满意这次展览吗?”
  女人笑道:“当然了,高懿,黎城还有比你更棒的策展人吗?”
  闻静霎时僵立当场。
  那或许是比起沈霖,更让她无法忘却的声音。
  她暌违十年的噩梦。
  第56章 逃走吧
  洗手
  间门口是声控灯, 闻静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光源和任何人。
  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和勇气,她控制不住地抬眼, 目光循着声音的方向, 找到一片黑色的裙摆。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慢慢上移,穿过褐色的大波浪长发, 落在那张明艳面容上。
  只那一眼, 心脏立刻不舒服地惊悸起来。
  有句话叫,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盖。
  但其实还有另一样。
  生理性恐惧。
  姜觅彤抱着胳膊, 慵懒地半靠在墙上,微微挑眉望向对面的男人,勾起的唇角既像是暧昧的讯号,又像是真诚的赞赏。
  “姜小姐客气了, 能为姜小姐策展是我的荣幸。”
  那男人显然对她的称赞很是受用, 和姜觅彤之间的距离微不可查地又近了一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姜小姐怎么突然决定回黎城了?”
  姜觅彤道:“外面再怎么好, 和家乡还是不一样, 这里到底是有我的许多家人朋友。”
  男人恭维道:“姜小姐是重情义的人。”
  姜觅彤笑了笑, 不置可否。
  一如既往, 她仿佛天生就习惯站在光源中心, 所有投向她的视线, 都变成滋养她的养料。
  让二十六岁的姜觅彤, 变成比十六岁时,更自信、更光彩照人的模样。
  而闻静仍旧被困在阴影里,好像轻易就被重新剥夺了阳光, 阴影从地底钻出,缠绕束缚住她的脚踝,森然攀爬而上,让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要走。
  短靴在地板上踏出一个短促又响亮的音节,声控灯和姜觅彤无意识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
  目光相撞,闻静脑中一白。
  就在她怔住的那短暂瞬息,她眼睁睁看着姜觅彤原本飘散的视线凝聚起来。
  红唇微张、嗡动,准确地念出两个字——
  “闻静。”
  那声音仿佛从十年前而来,带着汹涌浓烈的记忆,一起直抵心脏。
  “你叫闻静?那我叫你静静好了。”
  “抱歉啊静静,我怎么给忘掉了?下次不会再麻烦你了。”
  “那只是开玩笑呀!静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静静可以!”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你们男生都好好学学!”
  等闻静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快步奔在下楼的楼梯上。
  就像她十年前做的那样。
  逃走吧。
  因为战胜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战胜、甚至战争开始的理由都一无所知,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逃走吧。
  逃到没有姜觅彤的理科班,逃到姜觅彤触及不到的沈霖身边。
  逃到姜觅彤不存在的世界。
  世界这么宽广,总是能容纳闻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的,这十年不是一直如此吗?
  美术馆一楼的大门出现在视线范围,黑沉天色下亮起的暖黄路灯仿佛游戏里的任务点。
  玩家闻静只要抵达那个位置,就可以逃出这场恐怖游戏。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鼓噪喧嚣的大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直到一只手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静静!”
  闻静脸色苍白地回头。
  姜觅彤虽然气喘吁吁,但脸上笑意盛开,手掌紧握在她腕间不放,那个策展的男人一头雾水地慢吞吞从敞开的电梯走来。
  闻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被追上了。
  *
  高懿疑惑地走近,目光在闻静和姜觅彤之间转过几个来回,不懂一向优雅的姜觅彤为什么忽然不顾形象,截住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形同逃窜的陌生女性。
  “姜小姐,这位是?”
  “我的朋友,”姜觅彤平复了一下呼吸,顿了一下,又笑着强调了一遍,“我回黎城时,最惦记的好朋友。”
  高懿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从未见姜小姐对谁这么……热情过,原来是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字简直像是扎进了闻静心脏最深处。
  她一瞬间像应激一样,努力想从姜觅彤手里挣开,未能成功,声音尖锐得宛如玻璃摩擦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朋友’这两个字!”
  高懿觉出不对,诧异挑眉,“姜小姐,这是?”
  “抱歉,高懿,我和朋友好久没见了,有点误会需要聊聊,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姜觅彤委婉地逐客道。
  她虽然嘴上还挂着笑,但语气已显得敷衍至极。
  就好像闻静出现以后,她方才还在挑逗的男人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她找到了让她更有兴致的玩具。
  高懿心情不愉,但也不想掺和进这种明显不对头的事里,讪笑了两声便告辞了。
  一楼大厅只剩下她们两人,姜觅彤回头,打量着闻静。
  只见闻静身体紧绷,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如临大敌。
  这副模样显然取悦到了姜觅彤,她兴致盎然地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试图去摸闻静的脸,但还没摸到,就被闻静避如蛇蝎般躲开。
  她也不恼,低声悠悠道:“你知道吗,静静?从高中毕业以后,我每次回到黎城,走在街上时,都会想起你……想着,我们会有一天在街上偶遇吗?想着,再次看见我,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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