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许泽屿笑笑,夹着烟的手回了一个好。
缭绕烟雾被冷风吹的变形,他伸手握住方向盘启动汽车。
风吹走烟雾的同时,也带走了那句无人知晓的“生活顺利。”
同一时刻的裴澜跟着江娉往那间出租屋走,走到家门口那条路的时候,沉默一路的江娉突然对着裴澜开了口,“你爸刚刚生病的那一年,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甚至连房产也抵压了出去。”
江娉在那个高大的路灯下停住看着裴澜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吗?”
裴澜点点头,望向江娉的眼睛,对着她道:“记得。”
她心想,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她们人生中,最绝望、走的最艰难的一段路。
那个时候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裴休很快就能醒来。
原本冷静的江娉哭红了眼,就连裴澜那段时间也明显的开心起来,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康复。
可她们太天真,料不到上天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们。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有希望的时候,裴休病情恶化,隔三岔五在急诊室中抢救,江娉再次求遍了所有亲戚,很少有人肯施以援手。
他们甚至,连电话都不肯接。
江娉含着泪回忆那段晦涩而又艰难的时光,她对着裴澜道:
“那个时候我低三下四的求人,不停的借钱,人人视我为瘟神,甚至有劝我丢下你们父女改嫁的,好的时候人人都想上门求你父亲办事,可你父亲生病后,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
有眼泪在江娉的面上出现,她对着裴澜红着眼眶道:
“我不肯,也不在乎那些难听的话,一切都没有你父亲的性命重要,我只想要凑齐你父亲的手术费。”
江娉此刻绝望。
明明这段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她想起来,依然觉得绝望。
寒冬在一瞬间降临在她的身上,江娉颤抖地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去凑,借钱,筹款,甚至买血,那钱始终缺一个口子。就在我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许静出现了——”
亲口对着裴澜道出那段对她来说最为晦暗的时刻,这种痛苦,不亚于把那段天崩地裂的时光重新走一遍,江娉道:“她误以为我想不开,一个
劲劝我,拉着我走下天台后去了缴费处,帮我补齐剩下的所有钱。”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好人,我一直在问她为什么肯施以援手,她的回答我现在都还记得——”
许静对着江娉笑得柔和,她说自己和裴休隔壁单位,之前有些许交集,她知道裴休是个好人,人人都有遇见难处的时候,这点事情无足挂齿。
那时的许静生怕她想不开轻生,对着她道:“裴哥说你们有个很优秀的女儿,巧的是,我也有一个女儿。”
提起来明月,许静的整个神态都不一样,她对着江娉交心道:“我想让她健康平安的长大,不求她多么优秀,只求她做一个人格健全的小孩。”
许静笑着对她温声道:“为母则刚,现在这种困境,你的女儿更需要你言传身教,你们一起度过当下的难关。”
她感叹:“如果连你也离她而去的话,那么她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啊。”
因为许静也是一个母亲,同为母亲,她知道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所以她对着江娉说了这番话,煞费苦心的借着裴澜燃起来江娉求生的意志。
那一天的江娉崩溃痛哭,这场痛哭后,她因为裴澜拾起来了对生活的意志,在此后的生活里拼命扎根,努力学着做一颗高大的树,用尽全力面对各种困难。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裴澜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当下崩溃的模样。
江娉对着裴澜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裴澜猜到了,她看着江娉想要回答,可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堆棉花,这棉花不断膨胀,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江娉看着她哽咽道:“是明月的母亲——”
她在这个寒冷的夜崩溃,痛苦、无奈愤怒交加成哭号,江娉声声泣血道出来她内心绝望:
“她和她的母亲,都拯救我们于危难,一万的奖学金她捐给你爸八千,甚至之前她拿出来了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可是你—
江娉指着裴澜的手不停颤抖:“——你却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裴澜看着自己母亲的眼泪也崩溃道:“对不起妈妈——”
她慌乱的去给江娉擦泪,对着江娉不停辩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她——”
“如果我知道是她的话我不会的——我不会——”
江娉一巴掌扇到裴澜的脸上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江娉后退一步,一字一句对着裴澜纠正道:“不是你不知道是她——这件事情的根本是,你做错了事。”
她哭着对裴澜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人陷于困境的时候,首先要守好的就是自己的心,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死也不能做啊——”
裴澜捂着脸侧过头去,她被江娉扇的眼冒金星却不觉得痛,眼泪不停的掉,裴澜侧过头去对着她道:
“妈妈,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裴澜抬起头来苦笑,鼻尖堵塞,眼泪流的越发厉害,她说,“我从未为这件事情有过半分高兴,我每次看到明月都是愧疚,我甚至不敢望向她的眼睛——每一天,我都很痛苦——”
江娉泪眼婆娑,“那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明明知道这是错的。”
她希望听到裴澜的悔过,却不曾想,迎接她的,会是一个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答案。
裴澜看着那个熟悉的路灯照到地下投出来她的影子。
那身影长长,仿佛可以延伸到她兼职的便利店和包子铺,也可以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的帮她复习那些被侮辱的时光。
那影子也盖住江娉的身影,试图把站在光亮里的江娉也扯进黑暗。
可裴澜后退一步,让那些影子远离江娉,自己彻底站进黑暗里。
江娉在一阵压抑的呼吸声中听见了裴澜那句令人窒息的话。
她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爸去死。”
裴澜在这条路上再一次平静的崩溃,她看着许静道:“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我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下一秒,裴澜的眼泪落下:“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那个给我爸捐款的人,我不知道她的奖金,原来想要救爸爸的命——”
后悔吗?
裴澜不能说。
哪怕内心日日煎熬,她也不敢说出来后悔。
因为不知道何时开始,这句后悔在她心里和裴休的死亡挂上了勾。
她说不出来。
她在这个路灯下像个日夜遭受折磨的幽灵,抱着自己残存的良心,对着江娉无措的问道,“妈妈,我该怎么才能挽回?我要怎样去做才能弥补?”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大哭,对着江娉撕心裂肺:“我做错了事——”
这个暗淡无光的夜里,江娉和裴澜一起体会到了那个成语。
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
有人深夜驱车回家,有人夜里崩溃大哭,有人却是坐在办公室里抽了一整夜的烟,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黎康宁在黎明前夕,伸出袖子来用力抹了眼睛。
早上八点,张星光和顾徐踏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
顾徐直接拉开门通风,张星光开窗后走到黎康宁面前拿起来他的杯子问道:“黎校,又是整夜不回家啊?”
黎康宁疲惫的闭上眼睛,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全校通报。
顾徐道:“木已成舟,这是我们共同商量好的——”
黎康宁道:“我知道。”
嘶哑的声音吓了在场的人一跳,黎康宁接过来张星光递来的水润润嗓子,对着她道:“我没有后悔。”
他的眼睛落在那张通报上,又像是通过这张通报,看向别的什么东西。
他说:“我只是很遗憾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徐也跟着苦笑:“谁说不是呢?”
黎康宁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就这件事情分析一下深层原因? ”
顾徐叹气:“我觉得有必要。”
她抬眼看着黎康宁道:“我不为裴澜辩解,她的确做错了事情,可是我们也需要分析一下事情的所有隐情——比如”
张星光接话:“比如她父亲的病——”
张星光深呼吸一下,对着黎康宁道:“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助学金设置的更完善一些,那么裴澜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话说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心里,顾徐道:“哪怕是没有那么多,可总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黎康宁点点头,对着她们道:“好,那么我们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争取早日完善这件事情——”
顾徐和张星光的面上带了些许的笑意,黎康宁端起茶杯来对着二人道:“不过今天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