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荆棘的眼泪依旧在流,她看着安和,苦笑着点头,对着她轻声恳求道,“不要告诉他们。”
不要告诉我的朋友。
不要告诉张弛,不要告诉徐立言,不要告诉周知意,不要告诉明月,更不要告诉周阔。
不要
告诉他们每一个人,安和,不要让他们也和你一样难过。
不要让他们明亮的眼睛和你一样流泪。
有水滴落在荆棘的头上,安和把她拥进怀里,对着她轻声承诺道:“好。”
安和轻轻的摸摸荆棘柔顺的头发,对着她低声道:“报警吧,好吗?”
她说:“我想你不要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亲手结束这一切。”
荆棘的眼泪已经停了,断掉的指甲开始恢复痛觉,十指连心,她在此刻痛到不能呼吸,寒风吹进瑶光楼,一阵沉默中,安和听见她问道,“别人也会听我说话吗?”
荆棘想起来之前她试图把这件事情告诉应听,她试探着说了句自己不想要去学物理了,结果那天应听满脸的不耐烦,说她叛逆厌学,不让人省心,只想偷懒。
她沉默的听了一阵数落之后去找荆远政,可这次荆棘连他的面都没见到——据说是他的小女儿生了病,他陪着去了医院。
细雨连天,张秘书眼里的同情看的她难过,她自嘲的笑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出声问他说,如果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会不会成为一个弃子?
张秘书叹了口气没说话,可是荆棘却看懂了。
她会。
因为荆远政不仅仅有她一个孩子,她是可以给荆远政带来很多的荣誉,旁人都没有荆棘优秀耀眼,可是别的小孩,都有荆远政的爱。
那天西琅下了很大的雨,全世界只有张秘书肯听她讲话,可是张秘书却给不出任何回答。
他和她非亲非故,也没理由要回答。
原本的晴天突然有了很多的云,安和在这片云里对着她道:“会的。”
她在这件狭小无光的厕所给出来了和许泽屿相同的回答,她轻轻抚摸着荆棘的头对着她道:“只要你肯说,总会有人听你讲的。”
荆棘笑了,她在这一刻想起来了许泽屿那双平和的眼睛。
她想起来了那片处处平和的湖泊,那里面没有暗流,没有漩涡,也没有扎死人的冰块。
那片湖泊只有一片平和。
祁好律师最近几天总是和她发短信,他们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她肯说。
只等她肯去警察局。
荆棘擦了擦眼泪,她在彻底阴下去的天里站了起来。
安和守在她的旁边,对着她无声鼓励。
这一瞬间,荆棘看向窗外的阴天,心里有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她想,不被父母爱着,不是她的错。
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不是她的错。
没有底气去挣扎反抗,不是她的错。
不想要被父母剥夺自己人生的掌控权,也不是她的错。
遭受到如今这些痛苦,想要摆脱,更没有任何错。
她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承受任何不输于她的重量,如今想要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摆脱,本就应该,本就理所当然。
荆棘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堂堂正正,哪里称得上是错呢?
安和在这个阴天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她拿着这些温暖做砝码,成了决心反抗最后的重量。
暴雨突然而至,可是这一刻荆棘情愿出去淋一场雨,洗净这一切的污秽,让身上的这些痕迹和心里的这些痛苦随着雨水统统散去,再也不能污染她分毫。
这一天中午,她在暴雨里拨通了祁好的电话。
放学时分,荆棘和安和一起上了许泽屿的车。
雨一直在下,事务所的灯亮到了深夜,祁好的心也和落在地上的雨一起,碎成了很多片。
许泽屿的烟在天刚刚暗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抽光了 ,他的眼睛里在这个深夜中爬上来很多的血丝。
荆棘临走之前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对着许泽屿道:“阿月需要一双高跟鞋。”
许泽屿看着她点点头,对着她道:“好。”
荆棘道:“不要说是我说的。”
许泽屿点头应:“好。”
荆棘又道:“永远也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
许泽屿深呼吸,侧过头去应道:“好。”
荆棘笑了。
她说:“许律师,谢谢你。”
这一次,许泽屿对她摇了摇头,事务所的灯光刺眼,直到荆棘离开,许泽屿都没能扯出来一个笑容。
荆棘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应听坐在桌子前看着她,问她为什么逃课。
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来,荆棘看着她的面容,回给她的只有沉默。
她没有注意到荆棘的指甲断了,也没看见她脖子上引人注目的淤青,更不关心为什么她浑身湿透。
这个时候,她心里只有愤怒,可她却偏要保持所谓的风度,于是此刻坐在桌前,装着冷静的问她为什么逃课。
荆棘知道,凌汛给她加上了很多的罪名,而她的母亲信以为真,照单全收。这一秒钟,逃课已经不仅仅是她愤怒的理由了,让她真正愤怒的事情其实是,荆棘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她自嘲的笑了笑,心想,如果应听愿意的话,她应该早就知道凌汛做的那些荒唐事。
可是她不知道,而荆棘想要告诉她的时候,她也不肯去听荆棘说。
所以她不知道,事情早就和她预想的背道而驰了。
她那个听话的女儿,早就死在了今年的春三月,埋在了满地的珍珠中。
心里的眼泪已经流干,荆棘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她转身离开,应听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突然就有一瞬间的心慌,明明荆棘离她咫尺之遥,可是应听却觉得这一刻荆棘远在天涯。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和荆棘的距离有这么远,远到好像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立马选择离开,天涯海角,此生再也不见。
母女连心,而她的心在这一刻告诉她,自己好像要永远失去这个女儿了。
应听端着茶杯的手突然脱力,滚烫的茶洒在地上迸发出一阵热气,她在四溅的瓷器碎片中起身,对着她惊惶道:“荆棘——”
楼梯上的荆棘停住,水晶灯日夜悬挂,这一次,她没有转身。
房间里没有任何灯光,浴室的光却昏暗的亮着,荆棘带着很多的伤疤坐在浴缸里,一切都要结束的那一秒,手机开始疯狂叫嚣,周知意的名字出现在荧幕上,自动挂断后,聊天界面开始弹出来很多条消息。
荆棘看着那个她的照片不舍,纤细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手上的水渍却不小心滴到上面,周知意自责的声音响彻在这间氤氲着雾气的屋子里。
“荆棘,你的手还疼不疼啊?今天看见你的断甲,我心都要碎了,你也不让我去医院找你,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周知意温柔的声音里写了无数的心疼,她在这一刻仍然觉得,哪怕仅仅是断了一个指甲,对于她来说,荆棘都是受了天大的伤。
“张弛说明天你也请假了,那我们能去家里看你吗?这次肯定不让徐立言签假条,我们和顾徐老师请假,很快就回来。”
“荆棘宝贝,你就答应好不好~。”
“今天
徐立言和张弛彩排了,他们两个唱得《新鸳鸯蝴蝶梦》很好听,但是你不在,周哥也不在,于是我给这歌打了八分,这两个讨厌鬼有点不自信,我只能对着说如听弦乐耳暂明。是真的,我就是这样觉得的,可是你们不在,这歌最高分的也就八分了。”
她的声音在荆棘面前反复循环,一条接一条的总也不停,荆棘无声中湿了眼眶。
她想,周知意这个爱哭鬼,如果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那估计会自责一辈子吧?
毕竟周知意那么爱她。爱到连她断个指甲都心疼。
毕竟她也那么爱周知意。爱到不舍得让她自责。
算了,再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留两天吧,最起码要看那个人进监狱才是。
她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在周知意反复播放的语音里渐渐睡去,做了一个好梦。
次日早上她没有起床。
应听推门进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满室的黑暗,应听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始终听不见荆棘的回答。
她像是已经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应听当即腿软,险些要跪在地上。
她在冷水里泡了一夜,发了高烧,等到应听发现送去医院的时候,荆棘的体温已经到39°了,急诊医生满脸责怪,应听脸色通红的低下头去。
荆棘醒来没和应听说一句话。
漫天眩晕中,祁好来了信息,她说一切都可以在今天结束,荆棘笑笑,说想要一个时间和她的朋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