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然后谭和畅转过身去笑了。
因为他成功的看见了自己继母脸上的神色变为了惊恐。
对,是笑着的。
谭和畅在回
忆里确认道,他当时,确实是笑着的。
可是因为什么笑,又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很神奇,这一点回忆在他梦里反复回想,可他那个便宜姐姐是怎么死掉的,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孩子好奇心重,追问起来问题总是喋喋不休,如果有什么疑惑埋在他们心里的话,不问出来个所以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潭和畅离开西北了,北城的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他没有机会。在这遥远的北城,他只能等着在西北的人回来。
有一年年夜饭,父亲带继母回北城过年,酒过三巡后一片欢声,室内张灯结彩,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恍惚,他突然就想起来离开西北的那一年。
脑海里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他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之间跑到继母面前试图追问原因,继母手里的玻璃杯摔在桌上,红酒流出,像是谁被从楼梯推下来流了满地的血色。
满堂亲友都在霎那噤声,好多知道内情的女眷变了脸色。
父亲揪住他打了一个巴掌,力度大到他的脸肿了好多天。
后来他捂着脸出门,同龄人三两步上前追,却被自家家长拦住,揪着耳朵警告说离他远一点,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
谭和畅停在原地,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才出门,他想,家里没有人肯喜欢他的话,那他就去外边看别人放烟花吧。
大院里孩子是很多的,但是这么多的人,人人都视他为蛇蝎,避之不及的态度让谭和畅非常郁闷,他看着漫天的烟花,想起来充斥着风沙的西北,他想,荒凉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那里让他谭和畅心安。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关爱,但有了谭家老爷子对于长孙的认可,谭和畅依旧是在北城落地生根。
没有人会不尊重他的同时,也没有人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
他确实是和同龄人一样的,家里举足轻重的长辈进行饭局的时候总会带着他,可是他确实又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周阔会跟着周父在饭局上讨论国际局势,盛婉盛津会跟着盛家小叔看国内经济,商业如何发展,沈鹤归赵遥会跟着爷爷一起讨论军政,可轮到谭和畅,却是大不相同。
他被家里长辈拉出去看那些阴暗面,听他们天南海北,最后聊到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借刀杀人还要让别人死的心甘情愿。
肮脏不堪浮现在他们的酒里,又见他们大笑举杯,心照不宣的交换人生秘籍。
不会有人爱护他,顾念他是个小孩。
后来的谭和畅心想,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走向地狱了。
他也确实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大人总会问他的主意,他也发表自己的看法,就这样,利用谭家的荫蔽,他间接的做了很多不光彩的坏事。
件件桩桩到最后眼也不眨,说不清楚是先天擅长还是后天培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谭和畅的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了,钱权成了他蔑视一切的底气,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毁掉别人的人生。
就像他之前说给明月的那句话,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这命运一视同仁。
那不是他随口说的,那是这十几年来,他实践的出来的经验。
这样的日子无聊,有的时候看着北城深蓝高远的天空,谭和畅会觉得有些束缚,他有些怀念之前在大西北的日子。
天地之间辽阔无边,无拘无束自在徜徉。
那样幸福,澄澈,却又一去不复返的的日子,他此生再也没有了。
他就是在这样极度失落的情况下遇见秦如梦的。
十几岁的女生,刚刚从国外回来,身上带着很多的开朗,选拔赛的时候她就坐在谭和畅的旁边,轻轻看着他笑,说,你好啊。
看向秦如梦的第一眼,谭和畅就在那双眼睛里见到自己的倒影。
彼时她的眼里有着西北的辽阔,有着无数的野心。
后来她的笑容也出现过很多次。
谭和畅心想,那样纯净美好的笑容,像极了西北的苦水玫瑰。
西北特有的铿锵玫瑰。
太像了,像到谭和畅看清楚的第一眼,眼眶里有种奇异的酸涩感,他在秦如梦的眼睛里再次想起来属于他回不去的故乡。
后来的谭和畅和秦梦成为了朋友。
好朋友,甚至可以说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而那段时光,也是谭和畅现在偶然会梦见的时光。
太美好,太纯粹,太像是一场烟花半场梦了。
太短暂了。
时间又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又要记不清楚了。
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动了恶念了,盛津的亲近,又或许是她的天资,这些年心里从未发泄过的压抑,又或者是对于秦如梦独特的占有欲,都有吧,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如梦已经从二楼跳下去了。
大片的血铺了满地,像极了许久许久以前。
他在这片血中彻底清醒,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后来秦如梦昏迷的时候他站在急救室外,有个声音问他说,为什么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秦如梦?
谭和畅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因为觉得秦如梦会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敢反抗,这是他当初在那些饭桌上听来的,控制别人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他想,凭借这个社会,最看重的贞洁。
那个声音笑他,说,可是秦如梦并不在乎贞洁,那你要怎么继续掩盖自己的恶行呢?
谭和畅却摇摇头,他说,这样的话,我只能拿她在乎的东西下手了,况且,她是善良的。
善良的人,往往容易受人钳制。
后来他便和秦与岑成了好朋友,再后来流言漫天,而秦与岑也听信谗言,变成了他手中攻击周阔的利刃。
你问谭和畅后悔吗?
说实话,一开始是不后悔的,因为他清醒的做下了那些事情,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当他这些年三番两次听闻秦如梦自杀,他却有点迷茫。
有些烦躁,又有些难过。
苦水玫瑰一心求死,好像宣告着说,他现在身处遥远的北城,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西北了。
其实从秦如梦醒来的那一天谭和畅就已经开始发觉了,但是路已经走到这里,他没有任何后悔的程度。
他知道周阔家里权势滔天,他知道盛婉那一群人不好惹,他知道秦如梦没有任何错,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潭和畅心底曾有声音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内心发问,他也随之思考,然后很快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为什么。
他做了,就是做了。
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他不需要为恶找理由,即使是有,他也不想说。
周阔回到北城后他就起来疑心,所以他找人查了他在西琅所有的事,又顺藤摸瓜的找到荆棘,发现她在云山大剧院有巡演。
还没等潭和畅安排部署如何对付他们,上天就送来一阵东风。
遇见暴徒确实出乎意料,可是买凶杀人他最擅长,本以为他们能全部死在那里,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秦影和安和,还把当年的事情彻底曝光出来。
近些年自己父亲调回北城,所以方便第一时间操作,但这群人咬死不放,谭和畅其实也是有些恼怒,是以冲动下他去见了明月,又在警局吃瘪后,安排人爆出流言。
他真的有很强的报复心,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是怪谁呢?
他长成这个样子,藐视法律,无视正义的样子,是学了谁,又该怪谁呢?
谭和畅垂下眼睛心想,走到今天,他全都是罪有应得,可是他不觉得自己错。
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对的。
那就不要有人来告诉他什么是错的。
他只看结局,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就像现在,他非常坦然的装出来一副委屈的样子对着明月说谎,把自己描绘成一副被环境早就出来的受害者的样子,为的,也是和她做交易,顺利的拿到她手里的东西。
所以哪怕是被推下楼梯的姐姐,也可以被描绘成是因为欺凌他不成失手跌下楼梯而死,而他本人,也会是家族染缸里的受害者,因着环境长成了一朵黑心莲。
他不想,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就像他被迫来到北城,就像他此生再也回不去西北。
都是命运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啊,只是一粒小小的浮萍,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昏暗。
明月就这样淡淡的听他讲了十几分钟,她想,颠倒黑白这件事情,谭和畅可真是张口就来。
明月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后悔,但凡他内心有一丁点后悔的话,他现在都不会出现在明月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