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比如他的母亲宋箐,反而是极温柔和善的性格,早年陈父困身于官场,资本积累需要精力和时间, 宋箐毫无怨言;后期陈父终于坐稳位置, 却依然不太着家,她吞下了隐约的一些莺燕风言,维持着家里的表面和平。
陈宴曾经厌倦这种氛围, 一如湿热天气里黏腻在身上的落雨。那时候去吴优家里玩,少年的他见识到另一种相处模式——黎老师说话分毫不让,悠悠却是克制疏离的性子。好像穿堂风吹过, 相较于陈家,其实挺自由的。
二十岁出头时,他开始谈起恋爱,学着父母的配置,尝试过几个通透可人的年轻姑娘,却总欠缺一些感觉。
好像在期待一场热烈的灼烧,为沉沉死水的自己加温。
到了佰嘉投资,陈宴知道自己离不开家庭的荫庇。可再往上,事业又似乎遭遇到倦怠期。
有时候他在下午六点,乘着超高速电梯从五十八层直达地下车库,漫无目的地开出自己那辆黑色的suv。
上了东昌路,马上要经由隧道过江,陈宴慕然回望:背后的陆家嘴群楼灯火辉煌,透光幕墙内人影繁忙,他的办公室坐落在其间,是伫立于云端的一角。
残阳将黄浦江岸染红,却觉得城市分外寥落,想汲取一些更有生机的存在。陈宴拨通了萧薇的电话,两人近来联系颇多。
包括当初让父亲为萧薇工作的研究院打招呼,陈宴讲不清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萧薇和吴优是每周必见的老友,自己夹在中间,要做什么事无法拿上台面。
有点疯狂——公司里有不少同龄的女生,私下聚会又时常能交际到背景类似的校友,可似乎都不对。
他见证吴优从稚嫩的婴孩,青涩的少女,到清冷的成熟女人。漫长的时间给共同经历蒙上层光晕,这是独一无二的天然滤镜。无法生造,别的姑娘匹配不上。
悠悠悄无声息地远离,陈宴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却只能从朋友圈/萧薇口中知道吴优的近况:她游玩、出差、和一堆朋友聚会喝酒,过得很好,越来越陌生。
日复一日的生活无趣地延续,像隔着一道毛玻璃般不太真切。
在一场宿醉后,陈宴望着空白的天花板,仿佛身处苍茫的雪原,突生出一种怨念——他也可以加入她,只要再多筹谋一下。
齿轮滑丝,心思脱了轨就是一瞬间。
“悠悠说她周末要加班,忙着准备新项目。”
又一次吴优缺席的会餐,萧薇无奈地安抚陈宴。
陈宴略尴尬地笑了笑,吴优似乎在躲他,牵连着爽了萧薇的约会。
方才萧薇无意识的话,却提醒了陈宴——吴优懒得找托辞,即便确实想躲他,可能也真的比较忙。
陈宴觉得自己太糊涂了:悠悠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连萧薇这种亲闺蜜,都会因为他而避之不及。只有一项事她绝不会耽误——自己的前途。
他陡然对工作产生了久违的热情,原来提不起兴致参加的外联活动又重新上心。佰嘉和a司合作颇多,不久后陈宴就在一个小型业界酒会上“邂逅”了陆峰。
之前有过简单交集的男人们碰了杯,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间明白了对方的诉求。
陆峰琢磨着瞟了陈宴一眼,他以前知道吴优有这么个发小,这是第一次深谈,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男人到了三十岁往后的年纪,身边过招的皆是为了名/利。所谓女人,更多的是作为消遣谈资。
比如他对吴优,看出了她职场的潜质后,就不敢像初识阶段一样轻薄。风月是无聊消遣,上桌合作才是正事。
陆峰看着陈宴这样的异类,不知道该笑他年轻,还是天真。居然为了吴优来跟他打探消息,有什么感情值得这么谋划
“期待我们和佰嘉的合作喽……”他颔首勾唇。
陈宴要为了吴优,促成a司和佰嘉的深度合作项目。陆峰乐见其成,怎样他都不吃亏。
隔天吴优在会议室见到陈宴,彼时她正忙得焦头烂额,陆峰在内网小窗说有个构想,先拉小会讨论下,之后再正式提案到战投中心。
“挺好的思路,比我看得超前很多。”结束时吴优阖上电脑,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不吝夸赞。
陆峰跟着站了起来:“我还有个客人要见,你们先聊。”
他把难题丢给陈宴,很显然,吴优对和佰嘉合作不太感兴趣。
……陈宴有点意外,自己明明是瞌睡递枕头的行为,悠悠却不大买账。这个项目如果做得好,她的晋升简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他破例跟公司领导争取的策划,吴优不接受,可能有两方面考虑。
或者是为了顾及李执,或者是由于讨厌他。哪种都令人难以接受。
吴优现在负责战略部门的品牌工作,与佰嘉的新消费投资方向很契合。如果由她提案新的孵化计划,借助a司的平台数据库及流量池,精选新兴品牌,引入佰嘉的外界资金,可以实现共赢。
“你该不会是怕扶植的品牌,是之余的竞争对手吧?”陈宴不禁指出。
之余是这半年最炙手可热的国牌,资本早就想要复制粘贴同款。这是陈宴预想好的一箭双雕——既可以借由工作接近悠悠,又可以在她和李执两人间埋下芥蒂。
午后的阳光穿透层叠的百叶帘,明暗横条落在吴优的侧脸上,把她的表情分割得不太真切。
“你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性,还是专业度?”她眉毛蹙了起来,背对着陈宴。
“不,我是为了你和李执感情好。你若是不偏不倚,他心里难免会不痛快吧?”
“这原来是你的价值观你又如何断定李执同你一样”
吴优扭头,背向着窗户。陈宴眼中的她,彻底陷入暗影。
“哦,那你为什么不敢提案这个项目”激将法是陈宴最后的底牌。
……暮色将至,吴优从落地窗往下眺望,沿街的法桐已开始掉落枯叶。又被风卷起,将城市包裹在秋意中。
吴优此刻尤为地讨厌陈宴——他点破了她的纠结。
自己一手参与了之余的品牌推广全程,她之所以能在战投中心负责品牌策略,之前在之余项目的历练很有帮助。
正因为她跟李执的关系,吴优了解之余的很多细节数据。如果转身再去培养其他品牌,公私分明、全力以赴,则有点愧对李执;若是留有余地,又跟吴优的职场习惯相悖。
貌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这个项目确实适合拿来做她晋升的支撑。
稍晚吴优把兔姐摇下来摸鱼,两人绕着公司楼下兜圈。
乔靓看她心事重重,缠上了吴优的胳膊。等到腿都走酸了,终于在第三圈得到解惑。
“嗨,那你不会糊弄着先开启项目,等晋升期结束再找个由头结束”
兔姐早知道吴优惯于庸人自扰,道德感太高。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叫个事,a司不缺为了晋升捏出短期成果,过后留一堆烂摊子的领导。
吴优,表面看是最精明的人,有时候却过于认真。貌似很冷漠,实际从不敷衍行事。
这是自小就养成的习惯。黎老师作为大学教授,家教严苛。哥哥吴率在压迫中变成了随遇而安的老好人;吴优则是不服输的性格,她会压抑自我、适应规则。
李执来接悠悠下班时,看她木着一张脸站立在风中。卡其色的风衣一角被卷起,栗色长发纷飞迷了眼。整个人呆呆地,直到他减了速,在面前摇下车窗,她才反应过来,挤出了一弯浅浅的笑。
上旬的银钩已挂在树梢,月色如霜。李执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触上去有点冰。
以为吴优加班太累了,把人往怀里带:“走吧,再去吃个夜宵,犒劳犒劳我们厉害的悠悠经理。”
相处得久了,李执一贯是爱哄着她的。特别是这么少见的、如同小傻子一样滞在那里的场景,一定是在考虑什么大项目出了神吧?
这么聪明的、可爱的女人,也是他的女人。
如果不是顾及到人来人往,真想拘着她转两圈。
吴优被李执的热忱感染,刚才的纠结瞬间一扫而空。莫名地有了些底气,上了车就松懈下来,等他侧过身来帮她绑安全带。
汇入车河,灯火璀璨,吴优央求着要去随便找家居酒屋,两人静静地喝点小酒。
“好,咱们不去雨夜,躲着那些人。”李执说笑着应下来。
因为大家都在沈南雨的雨夜小酒馆有点股份,那里是每周五的固定据点。
偶尔的一次例外,随机踏入沿街的陌生店家,竟然有种午夜飞奔的抽离感,像熟悉的乐曲掉了一个拍子,变得新奇。
炭火灼人,沉浸酣然。待到微醺至两腮嫣红时,悠悠侧卧在榻榻米上,枕着李执的大腿。她晕晕乎乎地,从来没发现清酒这么醉人。
“李执,你会和竞争对手成为朋友么?”
吴优想起他隔三差五难免有一些应酬,其中总会有同行/业界上下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