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做项目肯定是后来者学习前辈嘛……”
他的官腔被打断,吴优只盯着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白色的纸上用马克笔画出鲜红的标记。
“‘学习’和‘抄袭’不是一个概念吧?!”那几行标出的重点里,线上线下投流预算、分阶定价、后续具体品牌营销日历等等,基本如出一辙。
吴优没核对完,已经气不打一处来。
“无忧,感情用事不是你的风格。”陆峰颇有暗示性地瞥了她一眼。
早有预料可能会被反对,趁着她恰巧脱手后才推进的。这种标杆项目做得好,对大家的绩效都好。说不定刘青升职后,总监的位置会落在吴优头上,皆大欢喜。
“我在说道德的事,职业道德。”
吴优蹙眉,知道陆峰在影射什么。难道不是李执的公司,她就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之余的品牌也有她的心血,凭什么别人可以随意采摘。即便是公司内部项目,即便她也连带受益,别以为把她绑到一个阵营了。
想起陆峰那些莺莺燕燕的香艳故事,果真在私生活上没有原则的男人,工作上也不尊重规则。以前只觉得在公司做个无情的效率机器就行,现在看来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纯合作也得提防。
“你不会以为咱们公
司的平台做这么大,靠的是良心吧?“陆峰语带嘲讽。
吴优气急失语,颓然无力。
姜还是老的辣,陆峰说得难听,却很直白。“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
从乡野到高楼,吴优见识过民营企业与平台巨头的共生或争利,如今亲身处于夹缝之间。
“资本想复制一个品牌总有办法,我劝你权当赚快钱。”
——她跟李执吵架时候的口不择言,竟然像一句谶语,预知了一切。可吴优懂李执是认真地在做一份事业,不然他完全可以守着旧品牌旧渠道,熟悉又安全。
一如吴优自己。她数理基础好,当初是仰望星空的人,选择了商业化领域,貌似急功近利,总掩不了那颗赤诚之心:讲究公平,相信互惠。
“我们流程是合规的。”
刘青两边左右安抚,在中间讲和。
“怎么可能?”吴优不信。
她敢这么大脾气地来兴师问罪,是自觉抓到了把柄——那些数据算得上机密,李执以为是吴优主导项目泄露的。
如果不通过她,还有一种可能,a司与之余合作由来已久,搜集和推断出这些数据并非不可能的事。
即便不讲道德,上面的行为已经算违背商业契约。暗箱操作总会留下马脚,就算集团注重结果,如果有损平台的名声,a司是要处理相关高管的。
“你不觉得这个项目佰嘉那边推进地太积极了么?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
陆峰把刘青差开后,掀动眼皮给出提示。他这种老狐狸是不沾锅,察觉吴优动了怒,不想真的得罪。即便她现在是下属,山不转水转,人精才不会轻易树敌。
本来这事他也是白捡便宜,陆峰和刘青当然意识到枫漾过于贴合之余,却默认了。反正佰嘉尽心尽力,他们坐收渔利。
……吴优的睫毛抖动,各种因果连线织网,兜出那尾鱼。
她想起来上次跟陈宴的私下会面已是盛夏,那是在自己准备认缴首付前,他淡然地说:“恭喜你啊,上坡路走得越来越顺。”
不知道为什么,垂下的眼帘显得有些萧索,和他那些骄傲的背景和资质不太相趁,令吴优想起道听途说的一些传言。
之后一直到秋天,两人因为公事频繁见了不少次。陈宴意外的不大热络,只在前几日,他发了条微信:“悠悠,你最近没看行业新闻么?”
语焉不详的一条,吴优还以为他纯为套近乎,现在看来意有所指。
出了小会议室之后,吴优在自己办公室待到了半夜,十几个小时没理任何人。
许久未见的不安全感袭来,像踩在摇摇晃晃的悬桥上,她必须要尽快落地。
不假他人之手,吴优只信任自己。当真相随天光到来,吴优径直拨通了陈宴的电话,约他今天在佰嘉见面。
电话那边却是徐徐的语调,陈宴休假回w市了,“对了,今天中午是黎老师的生日聚会,难道你不回来参加么?”
黎昕与陈宴的母亲宋菁亲近,陈宴如果在家必将顺道出席。好神奇,她妈妈的宴席,她却像是受邀方。
……吴优的逆反刹那达到顶峰,陈宴知道自己和母亲的龃龉,借机亲近;就像他了解她和李执最开始合作项目很愉快,故意针对。
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憋屈,吴优是一枚正待引爆的核弹,想把一切炸碎。
她懂陈宴最大的“体面”源自于哪,你不仁、我不义,吴优有仇必报,绝不白吃亏。决定当场戳破他虚幻的假面。
在通往w市的第一班高铁上,吴优编辑了那条给李执的短信。这件事他是无妄之灾,那句质疑却刻入她的耳膜,抠不下来。
吴优认同,自己拿不出手完完全全的爱。
不要等他先开口说分手,那样太被动了。吴优给自己下了判决,像一个放弃辩护的罪犯,为自己戴上镣铐。
第78章 剔骨剜肉。 终于在二十年后的此……
十二月二十四号上午, 吴优单手拖着行李箱,熬了一夜的人走出高铁站,好像后背被一把枪指着般紧迫, 一刻不停地打车前往母亲的生日宴。
她另一只胳膊夹着笨重的玻璃画框,短短的几步路, 一步一滑。仿佛诡异的行为艺术,吴优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它。
离开上海前吴优回了李执家一趟。他不在, 如她预料。
鬼使神差地, 吴优打开了玄关处的可视系统。调到历史记录,快速回放了好一阵儿, 才看到了前一天白天李执匆匆的身影——她不知道, 那是他着急出差临时回来拿东西。
在感情上,吴优从来都是个悲观主义者。她想自己这次没有识人不清, 李执已经不想见她了, 却宁愿搬出他自己的房子。
他维持着体面, 她更应该识趣。
等年后开春,吴优的房子就要验收了。临江的公寓视野开阔,楼下是前滩公园,开车上中环一路顺畅、适宜居住。
一切都好,回到故事的起始。她毫发无伤, 甚至可以说收获颇丰。
花车巡游、盛大烟花, 迟早都会落幕。可为什么喘不过气般,呼吸凝滞,巨大的痛感在身体里蔓延。
吴优憎恨陈宴的横插一脚, 更厌恶自己的爱无能,甚至还埋怨李执给过的虚假幻象——某些瞬间,她曾以为他会永远无条件爱她。
怎么可能?墙上那副画的缺片正对着吴优, 咧嘴嘲笑着她的奢望。又如望不到头的黑洞,吞噬着她人生的光亮。
命运的注脚写于初识世界的七岁,终于在二十年后的此刻回叩。剥开那副理性躯壳,剔骨剜肉是最开始就已溃烂的心。
到滨湖酒楼的路程不过半小时,漫长得犹如第二只靴子坠地前的鸦雀无声。
这是黎昕最爱的老字号饭店,每年都是预定默认的同一个包厢,。吴优去过不少次,在她长成少女之前。
后来,吴优参加的频率就降低了。被家里亲戚们拿来当做劝学的例子:“看看悠悠,连家里聚会的时间都拿来做题了,难怪成绩那么好。”
黎昕在一旁尴尬地笑,接受外人不明内里的艳羡目光。
女儿用功,却不死读书,课余并非完全杜绝玩乐。小孩子传统爱的那些手工她着迷,还喜欢看足球、同时是打羽毛球的一把好手,周末可以在场馆待整个下午……单单缺出席家宴这两小时。
当吴优的电话接通,说要专程回来时,黎昕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近半年来,女儿似乎工作很忙很辛苦,为此她才跟陈宴走得更近些。
黎昕多了些微妙的感觉:吴率乖顺听话但远在大洋彼岸,指望不上;吴优离家很近却冷淡而疏离。
陈宴简直综合了兄妹俩的优点,谦和有礼、亲近恭良。黎老师在大学教书近二十年,优秀门生颇有不少,今日私宴没通知外人,都摆了三桌。绕是如此,陈宴仍是最看中的晚辈。
冬季的湖畔包厢,条案上摆放着斜插在陶瓶中的红果冬青,艳丽的小圆浆果将萧索窗景点亮,灰沉沉阴冷的江南天有了色彩。
辅以秀美的松枝,自然又热烈的红绿搭配,映衬“松鹤延年”的喜庆。又暗合圣诞前的氛围,中西合璧,彰显重视。
餐食/精致而不奢华,环境雅致却非喧闹,用心筹备的筵席正准备开场。
黎昕的主位右手侧紧挨着就是陈宴的座位,他昨晚从沪市开了两三个小时高速回来,陪着吴丰淮忙上忙下,可谓尽心尽力。
众人聊形势、教育、事业,装束严整、谈笑风生,随着开门一阵风吹进来,却是风尘仆仆的吴优。
她黑眼圈有点重、没有换昨天的衣服和化妆,带着丝赶路的狼狈,松垮垮像被揉皱的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