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方才的澎湃一瞬间坠入谷底。
她惨白着一张脸,胸膛失氧般剧烈起伏,颓然地站在那儿, 身形单薄,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光吞噬。
看向男人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失望。
果然最了解你的人, 最知道怎么伤你最痛。
顾北明知道的, 她最怕被他否定,被他厌恶, 最怕她的爱成为他的负担……
可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的爱会杀了我。】
杀了我, 还是放我走,这个选择权完全在你手中。
他完全堵死了她继续爱他的可能。
顾北逼自己对上女孩的目光,双眼平静,无波无澜。
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悲悯地俯视自己的信徒,似在无言嘲讽, 为她病态痴缠的追随感到可悲。
“顾北,我的爱就那么不堪吗?”
话落, 荆梨自己都觉得自取其辱, 她难过地皱起眉, 眼中露出彷徨, 瑟缩着脖颈小声喃喃道,“可这是我在你面前,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边说边不受控地紧扣双手,尖利的指甲不停地剐蹭手背上细嫩的皮肤,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她却像感受不到痛一般, 甚至觉得身上的痛能有效缓解心里的痛。
顾北闻言心头狠狠一震,紧接着翻涌起几乎将他意志吞噬的后悔。
他狼狈地转过身,不敢再看她,所以并未注意到荆梨反常的行为。
“小梨,我们只当家人不好么。”
良久后,男人沉哑的嗓音响起。
荆梨抬睫遥遥望向他的背影,一时思绪恍惚。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记忆中满眼都是她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那样遥远,宽阔的肩膀依旧带着令她心动的安全感,可她现在已经彻底失去拥抱他的权利了。
“不好。”荆梨红着眼反驳他,“从我意识到我爱你的那刻起,我们就注定无法只当家人了。”
顾北喉骨苦涩地滑动:“你能保证你的爱永远不会消失吗,如果未来某天你意识到对我的感情只是出于依赖,或者遇到真正令你心动的男人,你还能这么信誓旦旦吗?”
荆梨毫不迟疑:“我能。”
顾北敛眉轻笑,显然不信。
“小梨,忘了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说话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不然哪天后悔了吃亏的是你自己。”
荆梨闻言情绪再次处到崩溃的边缘。
她觉得自己正在对着深不见底的空谷呐喊,哪怕她已撕心裂肺,可仍然得不到回应。
顾北打心底里就不相信她。
不相信她的爱,更不相信她会爱他一辈子。
所以抗拒,所以远离。
他们太熟悉了,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们了解彼此。
十一年前,他们因为渴望一个家而被命运绑到一起,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正确的爱。
顾北认为对一个人倾尽全力地付出便是爱。
而荆梨却认为两个人永远形影不离才是爱。
于是一个人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自以为是,自我牺牲,阉割自我的感受,克制去爱。
一个如飞蛾扑火,牢牢攥住对方,一旦被甩开便觉得毁天灭地,世界黯然。
他们都是病人,爱得扭曲又绝望。
“顾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荆梨再次上前拽住他的袖口,死死的,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还在做垂死挣扎。
顾北无力地合上双眼。
“或者你告诉我怎么做你才能不走,三年太长了,我熬不下去的……”
女孩哽咽的嗓音嘶哑细弱,带着浓浓的祈求。
三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是彼此无法参与的三年。
这三年的空白,像硬生生劈下来的天堑,足以让从未分离过的二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哪怕之后再次相聚,也回不到最初了。
“荆梨,松开。”
良久,空气中响起男人冰冷的指令。
答案不言自明。
荆梨怔然,眼底最后一丝希冀被他按灭。
她失魂落魄地垂下手,眼睁睁看着顾北将一室狼藉打扫干净。
收拾完,顾北穿上外套,走到玄关口,背对着女孩淡淡道,“哥哥要去单位一趟,就不陪你吃饭了,桌上的菜应该都凉了,你吃之前别忘了加热一下。”
他语气一如往常,仿佛他们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梦,不曾发生。
“你去单位是为了那个出国的项目吗?”荆梨叫住他。
顾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
荆梨讽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啊。”
顾北搭在门把手上的指节用力捏紧,黑眸黯淡无光。
“顾北,你今天要是走出这扇门,一辈子都别想再看见我。”
荆梨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可就是让人相信她能做到。
顾北没吭声。
四周霎时沉入死寂,气氛莫名凝滞。
二人好似在无言对峙,谁也不肯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门锁开动的声响,男人推开这扇他们为这个的家精心挑选的大门,抬脚走了出去。
从这扇门,从这个家。
“咚”的关门声砸在心头。
荆梨浑身脱力般跌坐在地,表情呆滞,双眼空洞,随即自嘲一笑,眼眶蓄满的泪不停地坠落。
一个不听话的妹妹,哪有前程重要呢。
-
晚上回到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以及一口没动的饭菜,顾北不由心口一沉。
他来到荆梨的卧室,发现她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大半,他昨晚送的项链此刻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荆梨走了……
如她白天说的那般,再也不想见到他。
顾北脱下西装外套,动作粗暴地扯掉领带,接着疲惫不堪地跌坐在女孩床边,盯着手里这条名为“北极星”的项链。
闪耀的钻石与他无名指上的荆棘戒指交相呼应。
无名指……
顾北忽然忆起当初收到这枚戒指时的场景。
一瞬间,哑然失笑。
只有恋人间才会为对方在无名指戴上属于彼此的束缚。
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无名指招财。
小姑娘存的是这一份小心思。
攥紧项链,顾北心存侥幸,觉得荆梨消气后还会对他心软。
这么想着,他掏出手机给女孩拨去电话。
听筒里响起“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他不死心的给荆梨发去微信。
【小梨,回学校了吗?】
结果消息发送后浮现的红色感叹号让他猛地愣在原地。
心跳滞了一拍,泛起细密的疼痛。
荆梨把他拉黑了。
顾北霎时红了眼眶。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可依然无法缓解胸口的憋闷。
缓缓抬眼,男人望向玻璃上自己那张麻木可憎的脸。
窗外城市夜景繁华,即使挺直背脊,他也感觉自己无比狼狈,巨大的孤独感几乎将他吞没,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自作自受。
下一秒,顾北眼皮轻阖,泪无声掉落,转瞬即逝。
-
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意味着寒假开始。
宿舍四人中只有荆梨是本地人,其他三个室友考完试就全部回家了。
宿舍里一时只剩下荆梨一人。
易梓薇说待会开车来接她。
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行李,眼睛却不自觉瞥向手机微信界面。
自从那天过后,她和顾北已经快一个月没再交流了。
她一如那天放下的狠话一般,拉黑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他转到银行卡里的生活费也一分没动。
倔强地借此同他置气反抗,以此证明自己的决心,期盼男人能向她服软。
可到头来折磨的还是她自己。
这一个月,顾北一次也没来学校找过她。
连换个号码给她打电话也没有。
仿佛成全她一般,再也不见。
思及此,荆梨伸手将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警告自己不能心软。
艰难地将行李箱抗下六楼,易梓薇的车也准时停在了宿舍楼下。
二人合力将箱子塞进后备箱,随后荆梨熟稔地坐到副驾位置。
“先回家放行李,还是先去搓一顿?”易梓薇笑问。
荆梨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顾北,干脆道:“先吃饭。”
“ok,那我订个包厢。”
易梓薇点开手机操作,随即又问道,“对了,这个春节你还回老家吗?初几回来,我想和你在开学前再旅游一圈。”
哦对,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
往年顾北会和她一起回滨宁祭拜过世的亲人。
闻言荆梨静默下来,垂眸思忖片刻,淡淡道:“我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