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参与党派斗争?没有叛国企图?身世清白?” 麦考夫身姿挺拔地站在桌前,他正对着那一屏属于康斯坦斯的监视器,目光沉沉,声音压迫感十足:“把你的小把戏给我收起来,康斯坦斯。”
“小把戏?” 康斯坦斯转过身,她的视线落在悬挂在墙上的那幅拉斐尔风格的古典肖像画上,“您故意派这位男士监视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发现,我一直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吗?不过至于您对我的态度,是想利用我还是毁掉我?这我确实不太明白。您一方面说我不要自视甚高,一方面又像张网把我牢牢捆住。”
“您怎么会是一个这么自相矛盾的人呢?”感叹完后,她对着藏着肖像里的监控摄像头,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而这边的麦考夫看到了什么?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康斯坦斯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与当年她赠予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对,只能说是几乎,不能说是全部。因为他心里清楚,还是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听到对面的呼吸声突然急促,康斯坦斯狡黠一笑,“您瞧,不经意的试探才是最有效果的。”
第5章 “鳄鱼”的一日汇报
距离我成为外交大臣布兰登的首席私人秘书已经过去一周,我深感不安甚至彷徨。事实上我觉得福尔摩斯大人派我来监视这几位极为聪明的官员,真的太高看我了。
布兰登大臣上午在唐宁街10号参加完内阁会议后,就兴冲冲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意气风发地扯了扯自己不太规整的领带,满面红光地对我说,“加文你知道了吗,下周内阁就要发表《紧急预算案》,我们的政府终于迎来了最重大的改革啦!”
糟糕,这位是个激进派的政客。但作为秘书,我也只好言不由衷地恭喜他。
大臣就像是一个在玩具店得偿所愿的小男孩,心满意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用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嘟嘟囔囔:“我来看看,外交部门……两亿英镑的拨款……汉普顿公园的房产……”
这时常务次官菲利普爵士着急地推门而入,这位掌管外交部二十余年的文官,此刻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他大步流星走到布兰登大臣的跟前,瞪大眼睛,“大臣,您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 布兰登继续在纸上勾画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哦,他很明显知道该如何对付文官。
菲利普爵士焦急的神色迅速褪去,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神秘莫测地看了大臣一眼,然后转过头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低头,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大臣:“财相预计公布的《紧急预算案》里是否包含了冻结招聘公务员、透过自然流失冻结够公务员职位,甚至还削减我们部门将近2亿英镑的拨款?”
“具体内容还没有公布,你是怎么知道的?” 布兰登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
我简直懊恼地将头低得更深了。
但被触及到根本利益的菲利普显然不打算再对大臣以礼相待了,只听他以相当严厉的语气质问大臣:“大臣,等公布再知道就晚了。您是真的不知道,这项决策对我们部门来讲是灾难性的吗?”
布兰登被他「灾难性」的字眼吓到,他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笔,“不至于吧,教育部和运输部被砍了将近7、8亿英镑的预算,首相先生对国防部的预算更是下了狠手。”
“大臣,容我提醒您一句,我们是外交部,政治外交成果靠的是人力资源和预算,不是所谓的精简办公室。”菲利普爵士显然被不知变通的布兰登气得不轻,他在这时突然抬眼看着我,停了大约一秒之后迅速将视线移开。
莫非他在指望我帮他接话?但此时我能说什么呢,我站在原地打量了整栋大楼里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还是决定谁也不帮。
“可这是内阁的决策,” 布兰登显然一副被菲利普说动的模样,表情为难:“我跟首相、财相他们的立场又……”
“谨言慎行,大臣。” 菲利普的口气就像是在训诫不懂事的孩子,他有些疲惫地对我说:“加文,去请副常务次官过来商讨此事。”
阿普比小姐的办公室离大臣的也不远,隔着一个常务次官办公室而已。她见到我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
“紧急预算案?” 她私下说话果然是直奔重点的风格,根本不给你绕圈子的机会。看我下意识点头,她随即就拿起摆在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跟我走了出来。一路上她还向我打听大臣和菲利普爵士的对话,当我向她转述完毕后,我们就正好站在了那扇红棕色大门前。
“谢谢,加文。” 她低声向我道谢,然后用力将门推开。
接下来,我就欣赏到了文官是如何让大臣妥协的全过程。
阿普比小姐一走进办公室,就直奔主题,“大臣,听说您要削减部内的拨款和解聘部分公务员?” 她看起来很忧虑,脸色苍白无力,见布兰登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一副无奈:“我认为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我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以理解为——“我们不打算干这个。”
“我也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需要谨慎对待。”大臣显然听不懂文官之间的暗号,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觉得阿普比小姐是站在他这边。
阿普比小姐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事实上,据我所知联合政府上台才一周,还有很多其他要紧事要做不是吗?我听说您这个月末要同国防大臣一起会见阿富汗的政界领袖,这可是您第一场政治外交活动。”
最后一个词还没念完,阿普比小姐随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立刻就领悟到她的意思,翻阅着大臣的工作日程登记薄,认真地看着大臣说:“是的,大臣,您5月22日要同国防大臣一同抵达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会见当地军政界领袖。”
布兰登这个时候可能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这是个联合政府里,身为自民党的他与保守党的国防大臣从根本利益上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只是被迫放在一个阁子里的两只鸟,从来就没有合作,只有竞争。如果在这场外交会面中,他的表现略输一筹,那么等待他不仅是副首相的训斥,还有可能就是党派内部的质疑,更糟糕的恐怕就是输掉大选。这对一个政客来说,是致命的。
阿普比小姐见时机一到,她又说起另一件陈年旧事:“哦,说起来,两年前我还在下院见过大臣呢?”
“什么?”布兰登显然被她的话题绕得有些晕,他还在陷入输掉大选的假想恐慌之中,“什么时候?”
“两年前,大臣您曾就外交部搬出伦敦一事向当时的前外相提出过质询。当时部门面临经费紧张,财政部拨款不下的困境。所以就决定将国际法部门搬出白厅,迁到了距伦敦八十公里外的米尔顿·凯恩斯小镇处。” 阿普比小姐的手指摩挲下巴,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大臣,语气开始变得吞吞吐吐:“您当时是怎么质询的?我好像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我找到了一份报纸,应该可以帮助我们回忆起来。”说着,她就把一路带着的那份报纸轻轻地放置在办公桌上。我瞟了一眼,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自民党新秀布兰登怒批外交部迂腐浪费不可理喻》,配图还是当时是下院议员的布兰登。
“咳咳,时间过得那么久,” 大臣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询问,嘀咕道:“我当时是在野党嘛。”
菲利普爵士听够了,也站在一边颇为强势的问大臣:“恕我直言,大臣,关于实行紧急预算案,您有没有通盘考虑过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我听懂了,菲利普爵士已经判断大臣不会干了,他在逼大臣表态。
布兰登坐在座位上考虑了良久,这才慢慢抬起头,他说他想考虑一下。于是菲利普爵士满意地离开,走之前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而阿普比小姐则收回报纸,饱含诚意地为菲利普爵士向大臣致歉,举手投足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贵族小姐。
等到两位文官走了之后,大臣突然一笑,他说:“我都差点忘了,米尔顿·凯恩斯小镇就在我的选区里。”
这一瞬间,连政治素养不太高的我都明白了阿普比小姐这些弯弯绕绕。先提起与阿富汗领袖会晤,是为了提醒大臣他现在可不是跟首相国防大臣他们一个阵营的,共同政策对他来说需要谨慎考虑。再提起外交部搬迁,一是为了提醒他当年因外交部节约经费痛批政府。如果自己再犯了同样的错那就会成了下院的众矢之的;二就是要挟他如果为了实行预算案从而解聘外交部的公务员,那身在他选区的其他部内同僚会如何看他?
要不是大臣这句提醒,我根本就想不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含义。所以说,我觉得福尔摩斯大人真的不该派我来监视他们,听他们说话,头发都要掉好多。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我本来准备去蓓尔美尔街的第欧根尼俱乐部向福尔摩斯大人汇报情报。但是却收到了我名义上的上司阿普比小姐的讯息,当然不是私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