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因过度劳累加之厌食症引起的低血糖,康斯坦斯突然晕倒在大厅,急得在场所有人兵荒马乱:汉弗莱主张送至私立医院,威廉姆斯则认为请私人医生来诊断比较好,就连莫里亚蒂都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忘了自次前来的目的。
  只有麦考夫当机立断将康斯坦斯抱起往外走,他不想再任由这群人浪费时间。但还未走出阿普比老宅大门,就看到德雷克匆匆赶来,他拿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正处于昏迷中的康斯坦斯身上。
  这位银发老人哀切地希望麦考夫能照顾她一段时间,他说,康斯坦斯一直以为她将病情瞒得很好。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她的厌食症,她的失眠以及从未治疗成功过的创伤性悲痛。
  麦考夫在听到创伤性悲痛时,脚步一滞。
  于是在伦敦浓重的夜幕中,女助理安西娅就看到足以媲美英格兰在世界杯点球获胜的场景:她那位生人勿进、冷漠无情的boss居然抱着阿普比小姐往外走。尽管下半身脚步很快,但上本身却稳稳当当。就像是抱着一样珍贵的玻璃易碎品一样。
  为boss拉开车门时,她还在想,自己为什么前段时间还以为这两个人闹掰了,这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嘛?
  麦考夫坐在卧室另一端的沙发上,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时钟摆向凌晨三点,他还在处理公务。其实准确而言电脑里的东西算不上公务。而是阿普比一家二十几年前轰动全国的两桩旧案档案。
  一桩早已成定局,主人公档案早就被放进沃斯最机密的房间里,落上厚厚的灰尘;另一桩也以一周前主人公的落葬为结局,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但事情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即使拥有最高领导人的权限,他也只能了解到第一桩旧案同时还牵扯出另外两桩行动:一是owl为代表的军火贩卖勾当;二就是对北爱尔兰地区进行渗透的间谍活动,代号为赌注之刃。但赌注之刃行动早已在2003年以失败告终。
  甚至这几桩行动的主要负责人都是……他的叔叔鲁迪·福尔摩斯。
  似乎有点疲惫。他合上电脑,想为自己泡杯咖啡。走出卧室门口时,鬼使神差的收回脚步,麦考夫踌躇片刻,准备去看一眼还在昏睡中的康斯坦斯。他的私人医生半个小时前为她吊了一瓶葡萄糖,现在应该快输完了。
  “麦考夫?”他还未靠近,就听到了她沙哑的声音。
  他将将坐下,又听到她问道:“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壁灯昏黄的灯光下,康斯坦斯背靠在枕头上。但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面容无悲无喜。
  麦考夫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答道:“所有生命都会走向死亡。”
  这个问题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思绪万千,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回忆一下子就被释放出来。事到如今,硬撑多年坚强无畏的外壳,终于迎来了破裂的一刻。
  “我父母去世后,南希认为我可能出现了童年创伤性悲痛,也就是俗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相关症状)。家里请来的心理治疗师都会测试我对死亡的理解和悲痛反应。”
  “他们往往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你那时才七岁?”
  “但我的回答跟你并无差别。”
  “你在伪装你的反应。”麦考夫皱着眉,他那双以往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难掩复杂,而他却看见她眼里的赞叹之意。
  见鬼了,他简直不知道她在赞叹什么。
  “是的。较之常人,我对人的情绪感知比较敏感。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不管心理咨询师怎么询问,我都没有露出任何典型的创伤性悲痛反应:比如可能反复谈论死亡,做着关于死亡的噩梦,避免谈论逝者或者跟死亡有关的地方,很难专注于学校成绩,过分担心其他亲人的健康。”
  “这些并不难做到。所以在我十八岁那年,心理医生就告诉汉弗莱和南希,我是一个心理健康的继承人,唯一的毛病大概就是神经性厌食。但比起抑郁自杀倾向,这显然不是什么大毛病。”
  “但你一直都在服用氯丙嗪。”麦考夫在她的桌上见过这样的镇定药物。
  “因为我必须要睡觉。”她坦白道。要不然根本应付不了每天繁重的工作。
  “但你的药自利比亚回来之后就停掉了。”麦考夫沉思了片刻,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伊恩·阿普比了。
  “看来你明白了。”康斯坦斯脸色惨白。
  “你始终把他走失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对他心怀愧疚,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这番话时,麦考夫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他心里也有个猜测,很快,她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这个猜测。
  “确实是我的错。”康斯坦斯抬起的双手正在颤抖。有关这桩旧事,她始终难以启齿。自责、悲伤与厌恶像是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切割着她的心口,伤口流血后开始愈合。随即又开始一刀刀割着,就这么周而复始。就像是西西弗斯不断将石头推上山顶,永远没有结束之日。
  她闭上双眼,不让他看见她痛苦的眼眸。她此刻几乎快要被绝望掩埋。
  黑暗里,她的声音低沉沙哑,隐含着悔恨莫及的悲痛。
  “是的,我嫉妒伊恩。因为他有南希有汉弗莱,他比我聪明比我更讨南希的欢心,就连我在世的父亲都更喜欢他。而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到最后连父亲都失去了。”
  就像是呼出一口浑浊黑暗的恶气。康斯坦斯目光沉沉,将自己人生中最阴暗的部分展露给他看。
  “他走失的那年,伦敦的冬天出奇寒冷,雪下得很厚。而我非要伊恩陪我去花园里捉迷藏,那时我父亲去世不过一个月,所有人待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高兴,就连一向看我不顺眼的伊恩也是如此。平常懒得理会我的他,头一回答应了我。而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跟他玩捉迷藏……”
  “那天下午,南希烤好了他最喜欢的小饼干,我一贯不爱吃这样的甜点。但那天我却反常地去厨房把桌上的饼干全吃光了。我就是幼稚地在想,伊恩要是看见我把他的饼干吃掉应该会非常生气吧。那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就是想做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恶作剧,凭什么他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就是想看他得不到之后气急败坏的样子。”
  “但后来,我在屋子里等啊等,等了好久还是没看见他回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就着急了,推开门急匆匆地去找南希。”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表面上对外报道伊恩是无意走失,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被ira绑架当作报复政府的筹码。但由于当时政局不稳,内忧外患,内阁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男孩的生死。而苏格兰场和军情五处查了那么久也一无所获。久而久之的,这件事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想来,他们之所以一无所获,其中的大部分原因都跟汉弗莱和威廉姆斯有关。”
  动用手上的权力掩埋这桩失踪案的痕迹,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再简单不过。
  是的,本来对这样的手段早已习以为常。但她仍然忍不住,将颤颤微微的手指敷上眼睛,她的视线一片黑暗。
  “不是你的错,康妮。”
  麦考夫抬起手,在她的头顶盘旋着,他迟疑了几秒。随即缓慢地下落,手指轻轻揉着她的发丝。
  麦考夫明白她长久以来对伊恩的执着从何而来。童年无意的恶作剧酿成了一桩无法挽回的悲剧,在往后长达二十年的岁月里,她都没能摆脱这沉重的、根深蒂固的罪恶感。
  直到今晚之前,她都认为自己才是伊恩走失的元凶。
  但比起自己独自承担这份罪责,从威廉姆斯口中透露的真相,却令她更为痛苦。
  “就是我的错!”康斯坦斯用力地捂着眼睛,冰凉的眼泪却从她手指缝隙流出。她该怎么跟他说,如果伊恩没走失,也许他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享受着父母的疼爱,无忧无虑的长大,他那么聪明那么独特。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最后怎么会成为——咨询罪犯!
  一想到这里,她就呼吸紧促,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麦考夫察觉到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手指慢慢从头移到她的后背。他心里轻叹,她居然一个人将此事背负如此之久,他坐在床边,将她轻拥入怀。
  时间将揭开所有事情。他是这么安慰她的。
  接近天明,并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透出几道晨光。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啜泣声停止了。麦考夫低头,昂贵的衬衫胸前已经湿漉漉一片,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却始终不肯抬起。他将下巴轻放在脑袋上,温热的呼吸声立刻朝他脖颈吹来,密密麻麻的,但环抱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
  她是骄傲的,他知道。但她也是脆弱的,他眼下也知道了。
  “康妮,我建议你给自己放个假。”
  “对此,我有个主意。”
  第24章 公务员度假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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