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麦考夫注意到,她的疑惑并非是因这莫名其妙的话题,而是由于她手中的黑色电子产品。
她似乎不太会用。
但很快他听到了这位阿普比小姐清冷略带嘲讽的语调。
“十天后,萨达姆就要参加伊拉克总统选举,美国国会此举完全是在帮助他连任。”
“哈哈哈!”男生们被她这话逗得大笑,果然嘲笑山姆大叔是英国人民惯有的聊天法则。
麦考夫再次收回视线,他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脑海里搜索着姓氏为阿普比的内阁高官。但很遗憾,思维宫殿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顺着伊拉克问题这个话题,他们又聊起了成功连任的英国现任首相。他是对美国总统乔治·布什有关进攻伊拉克计划的坚定支持者。
萨达姆究竟有没有大规模的生化武器还不得而知。但首相强硬派的作风确实引来很多人的不满,包括退休在家赋闲的汉弗莱。
但这群青少年却意外的很尊崇他,大概是因为英国首相远胜于美国总统的辩才以及对日不落帝国往日荣光的向往。
麦考夫又看到那位阿普比小姐静悄悄地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他们鲁莽的结论愚蠢至极。
果然还是因为盯梢太无聊了,他居然开始观察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首相确实是一个优秀的领导人不是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领袖才能。”
“要不然怎么能在大选中以压倒性胜利连任呢,保守党党魁都辞职了。”
“阿普比,你对首相的议会演讲有什么见解?”还是那个女生。她仿佛就咬住阿普比一个人不放。
就像下议院那群热衷找麻烦给人添堵的后座议员。
麦考夫觉得那位阿普比小姐有点不耐烦了,她把手机塞进兜里,神色冷漠地盯着那个女生,一言不发。
“你叔叔是保守党党鞭长,恐怕你对首相的评价无法中立公正。”又有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隔空挑衅道。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惹怒到她。
麦考夫听到她果断不耐烦的声音:“首相做出了足够的冒险,但他根本承担不了足够的风险。他的演讲里说了三点:第一点,改革政府公共服务,这实际上会激怒政府中的一些人;第二,他要加入欧元区,这会惹怒政府中的一些人,包括工党内部;第三,他想在伊拉克发动战争,这会激怒整个国家,整个工党。如此看来,他的想法真是新奇、有想象力。”
“如果非要我说,那我只能送各位一句——世界上很可能不存在清醒的伪君子。”
真是一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女孩。麦考夫抿了抿嘴,心里想着,要是被唐宁街那位听到那可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两个男生倒吸一口凉气,为她这直白得过分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康斯坦斯,你这话实在是……”为首看起来年纪较大的男生皱着眉。
麦考夫的目光落定在她满不在乎的脸上。太不得体了,他在心里将男生未说完的话说完。
却不料就在这一瞬,他看到这位全名为康斯坦斯·阿普比的女生突然抬起头。
两个人隔着一条长廊,四目相接,她那双犹如寒潭深泉的绿眸朝他眨了眨,玫瑰般的红唇微勾,勾出一抹意味深长又优雅迷人的笑意。
她为什么要看他。麦考夫掩藏内心深处的惊讶。
若是定力不强的男人看到这幕,恐怕会发呆发痴发傻,低能得让人可笑。
但麦考夫随即就将视线重新放在那名俄罗斯间谍身上。他没有再往那个角落多看一眼,平静的面容不起一丝波澜。
就好像刚才跟陌生女孩的对视不过是一场幻觉。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似乎有下雨的预兆。麦考夫不经意地握紧自己的黑伞。
过了十分钟,那群青少年纷纷背身离去。麦考夫没有看到那位阿普比小姐的身影。他猜她可能还在跟新手机做无谓的斗争。
而正处于监视中的奥列夫先生,更加让人奇怪,他正津津有味地在读诗。
“噼里啪啦——”伦敦突然下起了暴雨,咖啡馆陈列甜品的橱窗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俄罗斯人还挺浪漫的。
微型耳机里,那位俄罗斯间谍在用俄语深情念诵着阿赫玛托娃的《爱情》:“有时在晶莹的霜花里一闪,有时又沉在紫罗兰的梦境……”
麦考夫轻蔑地弯起嘴角,他对这样的浪漫一点都不感冒。手上的黑伞伞尖正无聊地戳着光滑的黑色地面。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棕色布洛克鞋。
“但它准确而又神秘地,来自喜悦,来自宁静。”
“您是俄罗斯特工吗?”
伴随着耳机里传来的温柔缱绻的男声,一道清冷女声也在此刻同时响起。尽管内容惊世骇俗,但幸好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才没有让其他人注意到。
麦考夫抬起头,一点都不惊讶这位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为什么此刻坐在他对面。她双手撑着桌子,眼睛发亮,好像对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不知道这位小姐的脑袋到底是经过怎样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到如此荒唐的结论。但他百分百确定,她完全是一时兴起才过来搭讪。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姐。”麦考夫保持着距离,礼貌疏离地问道。
“或许这里有个倒霉蛋会重蹈那个保加利亚诗人的命运。”她提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黑伞上,似乎在暗示什么。
有关保加利亚流浪诗人死亡的真实原因一直都搁置在军情六处的档案室。媒体大多数知道他是死于克格勃的暗杀,但绝不可能如此清楚暗杀细节——比如黑伞注射毒药令其毙命。
麦考夫这下倒正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见他投来异样目光,她浮现一丝狡黠明亮的笑容。
“如果不是,那更好。”她伸出自己的手,哦不,是从自己兜里拿出了那款新手机,推到他面前。“尊敬的先生,您会用这个吗?”
麦考夫只是看了一眼。
诺基亚7650,最新上市的手机。全球第一款彩屏手机,第一款塞班系统智能手机。第一款内置摄像头拍照手机,第一款滑盖手机,价格昂贵,几乎卖脱销。
使用说明书是被她扔了吗。他略带怀疑的目光让对面的女生感到一丝羞愧。
“人人都有不擅长的地方吧。”她摊开手,一双如碧玉般的绿眼望着他。“这也许就是我的阿基里斯之踵。”
“但我可不是阿拉丁神灯。”麦考夫一口拒绝道。
“现代文明社会的绅士原来都是这样的。”她歪着头,并没有因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她盯着他,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只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将手机放进包里。
“这让我想起《约翰牛的生平》。”
麦考夫皱着眉,她这是在嘲讽自己是个冷酷无情、桀骜不驯的人?
“小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恕我失陪。”
他预感到远处的奥列夫要离开了,于是将咖啡钱放在桌上,视线从她脸上滑过。
见他要离开,她俯身将一张纸条塞到他的西装上衣口袋,速度之快令麦考夫始料未及。
他是不是对她过于放松警惕了。
“你……”良好的修养让麦考夫将不太温和的话吞进喉咙里。他只能睁着灰色的眼睛,不快地盯着她,双手抱臂等待她的解释。
咖啡馆的大门时开时闭,一辆黑车在雨幕中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
“尊敬的先生,跟您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还有事,也请恕我先失陪。”
呵,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麦考夫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后,转身走出门,钻进那辆黑车里。
他摸了摸贴近胸口处的口袋,顺手将纸条拿了出来,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白纸条,黑色的水笔写了一串号码,很明显是她的电话号码。
笔迹潦草,一看便知是临时起的意。
他皱着眉,手掌揉搓纸条,想将这团皱巴巴、毫无价值的废纸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但视线里那个俄罗斯间谍已经买好单准备起身离开,于是手就在空中停了那么一瞬。
就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
晚上八点半,伦敦圣尔敏酒店一楼的大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麦考夫受命暗中保护内阁一名上了死亡名单的大臣。他与另一位叫布莱恩的特工假扮侍从,穿梭在这群达官贵人之间。
麦考夫没有像布莱恩那样贴身保护,而是站在二楼的一处极好的观望地点,俯瞰全场。
蓦的,他的瞳孔微缩,大厅中央有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是三个小时前偶遇的那位阿普比小姐。
白肤红唇,一身剪裁得当的墨绿色长裙衬得她漫不经心的脸,有种万花丛中过的风韵,一派少女的天真与看透世事的沧桑交织融合,竟让在场所有男士都不由自主地放低谈话的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