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跟着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老人游走在那群大人物之间,谈笑之间丝毫不见胆怯,面容谦和,像极了每个遇到自己敬仰的长者的后辈模样。
  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大概是他们这群人最擅长的把戏。
  麦考夫将视线收回。他的耳机传来布莱恩的声音——“大臣要提前离开,我已经通知b组继续跟进,我们可以先撤了。”他随意应了一声,就看见女孩离开大厅,朝着另一头走去。
  从酒店的洗手间往右处长廊可以直到后院,那里有整排马栗树,秋天一到,宽大的叶子就会变为绯红。平常没有人会来这里,除了吸烟的人。
  隔着门廊,麦考夫看见黑暗里缭缭升起的白雾,以及烟雾里站得笔直的女孩。
  伦敦不到十度的夜间温度,她就裸露着白皙的脖颈和臂膀,一袭绿裙在寒风中褶出层层波浪,远处昏暗的灯光里,犹如古希腊的女神雕像。
  她此刻一脸厌弃漠然的神情,让麦考夫无法将她跟三小时前见到的明艳冷傲的人相联系。
  这时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麦考夫隐没在黑暗里。他看见一个男人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在看见后院那抹绿色身影时,眼睛突然亮了。
  “阿普比小姐,原来你这里。”男人似乎根本不介意她还在抽烟,甚至还觉得烟雾下的女孩有种更致命的魅力。
  她手指夹着烟,看着男人,那副笃定的笑真是熟悉。
  男人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正准备脱外套,但却被她伸手制止——“卡文迪许先生,我只是出来透个气。”
  原来是第十二代德文郡公爵的后代。麦考夫伫立在原地,心里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离开。
  偷听可不是一名绅士所为,而且这也不在任务范围之内。
  “阿普比小姐好像有心事?”威廉·卡文迪许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精致的侧脸。
  这问题似乎是勾起了她什么回忆,她的声音突然欢快了起来。
  “在想一个男人。”
  这位年轻害羞的贵族后代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他的声音因慌张变得有些结巴:“阿普……比小姐,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在想一个三个小时前才认识的男人。”
  麦考夫突然听到寂静的黑夜里,他藏在胸腔处的那颗心脏,跳动频率居然一反常态,「砰砰砰——砰砰砰」,带着轻微的讽刺与兴奋。
  这很不对劲。他缓缓闭上双眼。
  第26章 特工回忆篇(二)
  将门轻轻掩上还不到一秒钟。麦考夫就听到自己身后略带薄怒的男声。
  “你是谁?在我家附近做什么!”
  计划有变,奥列夫提前离席。麦考夫的手指还握在门把手上,他透过冷冰冰的金属反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紧绷成一条线的嘴角与毫无感情的眼眸。不能暴露身份。这是所有特工的觉悟。
  而就在这一刻,他居然将自己落入这种俗套的险境之中,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失误。他必须想办法。
  “伯纳德,你走错门了。”此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响起。
  麦考夫转过身,望向声音来源:一袭庄重黑裙,裙边整齐得如同刀口一般的褶皱,头戴黑纱的女人映入眼帘,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绿眸透过那层朦胧的轻纱,安静地看着他,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亲爱的,真抱歉,这是我第一次拜访你家。”麦考夫从善如流地承了她的解围之语。他大步流星走到女人身边,朝两眼带着几分疑惑的奥利夫说道:“这位先生,我为我冒昧的举动所道歉,请您原谅。”
  女人顺着挽上了麦考夫的胳膊。麦考夫身体一僵,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百合花清香,被她触碰的胳膊也烫得像发高烧。
  “普林斯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男朋友。”奥列夫揶揄道:“没想到他的记性这么好。”话虽如此,但他的视线却一直默默打量着麦考夫。
  从麦考夫的视角,能看清她犹如天鹅般的脖颈此时微微点了头。
  “可能是我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让他听岔了。希望奥列夫先生不要介意他先前的无礼行为。”
  “普林斯小姐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介意呢?我看天都这么晚了,你们赶紧回屋休息吧。我也要回屋了。”
  但奥列夫却站在原地,打定主意要看着他们走进对面的屋子。
  门被推开了。
  一阵寒冷的空气向麦考夫涌来。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位普林斯小姐,或者说是阿普比小姐。不仅从未有开空调的习惯,甚至连壁炉都不怎么使用。
  活像一个生活在伦敦的爱斯基摩人。
  深褐色的橡木地板,米色地毯和窗帘,少量的黑色与红色家具点缀其中。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伦敦塔和泰晤士河夜景。这是一间看上去并不奢华,但在细节上非常苛刻的公寓。
  康斯坦斯将头上的黑纱摘下,放置在客厅的桌上。她朝麦考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去厨房端来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坐在一边的麦考夫。
  手里的温度恰到好处。麦考夫抬眼看着她光着脚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走动,悄无声息,白皙的小腿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散发着珍珠般圆润的光芒。
  “我将这里称为有求必应屋。”她陷进沙发里,与他不过十英寸的距离,手里端着的热茶稳稳当当,还冒着白气。
  麦考夫环顾四周,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她这话里的含义。色调冷淡的客厅里摆放着陈旧的维多利亚式古董家具,干净整洁几乎不见灰尘的新式厨房,客厅正中央的黑色茶几上随意摆放书籍:约翰·洛克的《政府论》、詹姆斯·弗格森的《反政治机器》以及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还有一本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被她扔在门口玄关木架上,目的不明。通往内屋的走廊昏暗不见尽头,倒给人一种古堡的阴森可怖感,那里仿佛藏了许多秘密。
  随即他的注意力又放在她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在与他的手指触碰时,他能感受到粗糙的厚茧子。她在门口投来的那束目光,轻盈泛着势在必得的愉悦。她凝视着正在分析她的他,麦考夫能察觉到。所以他没由的感觉到一丝荒谬,他有种自己的想法都被看透的糟糕感觉。
  真是诸事不顺。他将杯口送到唇边,似乎在掩饰自己在这一瞬的情感流露。
  麦考夫余光看见她的手指动了动,自然而然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
  电视正在播送一条热点新闻:
  【据悉,首相与内政大臣今日前往伦敦白金汉郡切尼耶斯的圣迈克尔教堂深切悼念十五年前死于纳德酒店爆炸案的无辜政府官员与平民。首相表示,“我们对这种残害无辜的行径深恶痛绝。我们向受害者及其家庭表示深切同情。我们坚信我们的国家不会被这种恐怖行径击败。”】
  阿普比小姐的脸也屏幕中出现了五秒,她表现得悲痛欲绝,美人泪如雨下,倒是博得在场不少人的怜惜同情。
  与电视所展露的形象相比,此刻蜷缩在沙发里喝茶的女人,就显得漠然了许多。麦考夫抿了口茶,掩下自己微弯的嘴角。
  “啪!”她将电视关掉,侧过头,不满地望着他。“先生,我姑且称您为我的男朋友?”
  “可您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这指责简直毫无道理。麦考夫也觉得「男朋友」这个词很刺耳、很不恰当,让他如坐针扎。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诡异过。执行任务时险些暴露身份,然后被之前搭讪的女士所解救,两个人被迫处在一个空间里。而这位女士又问出了一个她本不该问出的尴尬问题。
  他当然不可能给她打电话。麦考夫想着,但他却不能这么说出口。
  “小姐,在下事务繁忙。”这是所有特工都可以拿来当借口的原因。
  “繁忙到进错家门?”
  呵,真的不肯吃亏的性子。麦考夫堆砌出一层假笑,但笑意未见眼底。
  “如果您要说自己是这栋公寓的某处住户——”她顿了顿,绿色眼眸里近乎溢出的笑意让他感到一丝慌乱,“那我想说,整栋公寓都在我的名下。”
  麦考夫的手微微停住,他与她对视着,似乎在判断她所言是否属实。他查到的信息是这栋位于牛津街和dean街的高级住所几乎在一个月内就售光所有公寓,包括40套普通公寓与11套顶层公寓。
  而她显然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出乎意料,这完全的出乎意料。麦考夫目光微眯,他在思考这位小姐的目的。从她主动为他解围,甚至领他进屋开始,他就在思考她的下一步。
  “普林斯小姐,或者该称你为阿普比小姐比较合适?”
  “先生,您随意。就像我不在意您到底叫什么,您来自哪里,您也不必深究——究竟哪个姓氏更适合我。”
  她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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