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浓重的烟草气息在整间屋子弥漫开来,麦考夫勉强维持镇定,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难怪鲁迪叔叔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解决掉一切问题。
但他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还来不及细想,麦考夫见威廉姆斯吐完一圈烟雾,正准备开口。
“您想要什么?”麦考夫出声截断威廉姆斯的话。他冰冷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对方身上,似乎想要找出这个人心中最隐秘的欲望。
没落贵族家庭出身,背负着私生子的秘密,因政治利益被阿普比家收养,成长过程中被更为出色的弟弟压制,长大后一心维护阿普比家族的荣誉……
不,麦考夫意识到威廉姆斯之前做的种种铺垫,并不是用来威胁自己,而是——
“麦考夫·福尔摩斯,七年前的那次选择,你有没有后悔过?”
威廉姆斯那张皱纹横布的脸被笼罩在缭绕的烟雾之中,静谧的环境下,他那深沉的语调越发清晰,一点一点敲打着麦考夫的心脏。
“他让你在康妮和伦敦几十万市民中作出选择。你选择成为伦敦的救世主,挽救了近万余人的生命,而被你放弃的人却差点死在了医院。一年后的七月七日,步步高升的你身在苏格兰参加八国集团首脑会议,但却没能及时阻止自洛克比空难以来,伦敦伤亡最惨重的恐怖袭击事件。也就是说,当初无论你选择谁,这座城市都免不了来自各方势力的袭击,而人都注定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那你能告诉我,面对这样的结果,你有后悔过吗?”
话音刚落,威廉姆斯的视线慢慢地从大门落定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持续的沉默。
第34章 公务员的选择
麦考夫的心犹如悬崖边抛落的冰冷石块,不停地下坠。
阿普比家的人真是不按常理,不留情面,不讲道理,但往往却一语道破,刀刀见血。
「你有后悔过吗」这看似真挚却处处充满挖苦嘲弄的语调,让他再次直视自己性格中冷酷薄情的一面。
他在众人面前所伪装出的温情,此刻被碾碎成一地的灰烬。
那些触及他真正情绪的记忆统统都被关进思维宫殿里一个最偏僻的房间。隐秘的被杂草缠绕的屋子里,陈放着他过去七年来都不肯面对的事实。
莫名的,威廉姆斯的声音语调同当年在病房外嘲讽他的男人渐渐重合。
“相当漂亮的算计,”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您以后一定会飞得很高。只不过,我还是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你也清楚,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 end.”
“我……很抱歉。”
准确无比的记忆力唤醒了当时的情绪:或许有酸楚有悸动有愧疚,但这都……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尊低头。
他想,自己的生命里或许不该有康斯坦斯这个人。
但她偏偏用最不加防备的方式闯进他的生活,然后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从他的记忆中离开。
两人之间曾拥有过的美好是真的,但无法遗忘的痛苦也并不作伪。理智与情感就像是风筝与他手中的那根无形的线,双方角力拉扯,力量不分上下。但很可惜他心有偏向,即使再不舍也要作出最冷静的选择。
于是,线被扯断,风筝坠落。
一切都结束了。
“尽管很抱歉,”麦考夫抬起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伪善的笑容,他微微抬起下巴,犹如一头胜利在望的雄狮,不允许任何人看出他的脆弱。
“但我没有丝毫悔意。”他斩钉截铁道。
其实并不是后悔。麦考夫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情绪,对于过去,对于康斯坦斯,他唯一的感受是痛苦与愤怒,对无能为力只能作出选择的自己的痛苦,对不够强大只能顺从事态发展的自己的愤怒。
但……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麦考夫始终维持着自己的自尊与体面,他面带微笑与威廉姆斯对视。
气氛焦灼,没有人注意到这间会客室的门口有道阴影落下。
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微弱的音乐声从外面传来。
门在此刻被推开。
他们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女声——
“原来是这样啊。”
麦考夫的脉搏跳得极快,呼吸在加速,但他不能回避。于是强迫自己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那抹身影。
下午,康斯坦斯勉强完应付完首相后,就接到了国防部常务次官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国防部向美国订购新型战斗机的合同有几处需要再斟酌商议。于是在电话里他们定下了会议时间和地点。
按照约定的时间,康斯坦斯站定在国防大楼的会客室门口。却没想到这扇门没关严,正好让她听到了这么精彩的一番对话。
巧合的简直过了头。
麦考夫伪装得近乎完美的面具迸裂出一道裂痕,他在心里咒骂着给他下了圈套的威廉姆斯。
原来,他最终的目的还是七年前的那声警告——远离康斯坦斯。所以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威胁利诱麦考夫亲口说出当年车祸的实情。
甚至让他用那种笃定准确的语气,虚伪自矜的姿态,袒露出可能会令她难过心碎的答案——他不后悔,即使她当时差点死去。
康斯坦斯会怎么想?疲惫和恐惧涌上心头,麦考夫不想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可能不会如他所愿。
她走到麦考夫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里的复杂情绪竟多到麦考夫无从分辨。
收回视线,她转过身对威廉姆斯说:“叔叔,关于情报机构的尺度和权力,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是康斯坦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开口叫他叔叔。然而却是为了眼前这个几乎害她丢了命的男人。
威廉姆斯略微一怔,随即化作一声冷笑。“这包括牺牲你的生命?”
麦考夫心里的石头再次下坠,他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康斯坦斯。
无法掌控局面的滋味真不好受。他心里想着。
过了片刻,麦考夫听到她反问道,“叔叔,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选择救你。”威廉姆斯的话语掷地有声,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问题,眼神仍旧冰冷且无动于衷,“康妮,人在作出道德判断时,并不关心正义、法律、人权和抽象伦理价值,他们只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福尔摩斯当初选择放弃你,一方面是为了那数万人的性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他看似站在了正义的一面,但事实上却是最自私、最虚伪的——”
“叔叔,”康斯坦斯镇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眨了眨眼,“我们都知道,抽象的道德原则不适用于政府行为,国家利益的行为准则不同于个人的行为准则。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他,我们都处在这个政治漩涡里,这就注定我们遇到这种抉择时,必须要以国家利益作为最高考量。”
这全都是狗屁!威廉姆斯收起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他用一种异常痛苦的眼神望着她,“所以呢,康妮,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康斯坦斯一怔。他以为她是一个什么人?他透过她到底在想谁?
“你应该清楚,马基雅维利是如何评价人类的。”他打断了她的思考。
“关于人类,一般地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忘恩负义的、容易变的,是伪装者、仿冒品,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
对于人性本质的认知,相当的准确。
威廉姆斯将手中的雪茄掐灭,扔进烟灰缸里,他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句话。”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康斯坦斯陷入深思。
她并不是单纯地在为麦考夫说话,只是因为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个人利益始终屈居于国家利益之下。
可……这终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想,她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原来,真的没有人会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康斯坦斯自嘲地想,或许,今天的晚宴还是一个人赴约比较好。
麦考夫看见她眼里的嘲意一闪而过,他内心挣扎了几下,终于在她准备开口前出声:“我……”
康斯坦斯不解地看着他。
麦考夫的动作先于他的言辞。她的右手腕被粗粝的手指环绕着,神经损伤的右手指被他轻轻揉捏,这让她想起那场演奏会,她不得不深呼吸,以免作出任何不得体的行为。
“康妮,”麦考夫向来胸有成竹的姿态在今天崩溃得彻底,他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
她安静地跟他对视。
“事实上,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说得郑重其事,但康斯坦斯却毫无反应。
不该的,「她不恨他可能意味着她不在乎他」这样疯狂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占据着他的大脑。
一贯理智示人的麦考夫遗忘了最基本的逻辑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