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已经清楚谁才是真正幕后黑手——“是菲利普。”
  康斯坦斯如树叶一样颤抖,她弯腰曲背,犹如在噩梦中挣扎。“是他!”巨大的愤怒攫住了她,心脏狠狠地绞痛着,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修建整齐的指甲拼了命地嵌进柔软的掌心。
  “该死的,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他发出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盖过她低声的怒吼。
  麦考夫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手抚在她的冰冷的手臂上,那双透着温度的灰色眼眸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似乎要将她里外看个透彻。
  心脏供血不足会引起心前区疼痛。
  由于心脏由植物神经支配,它所引发的疼痛不会只有一处。
  咽喉紧束不适,呼吸急促不规律,还有她下意识的忍耐。
  所有的现象都在指向一个本质——心脏出了问题!
  她这些年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麦考夫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吼,他以为她能够,至少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不,不对,她的身体检查报告里,从没有过心脏出现异样的情况。
  “不要担心。”待那阵尖锐剧痛的感觉从心口消失,康斯坦斯的怒火也随之平息,她侧过头凝视着他,她的目光温柔冷静,与之前愤怒的模样大相径庭。“我只是太激动了。”
  不!
  她的呼吸在加快,她的视线只停留在他的下颌,她的指尖仍然发白,她完全就是在说谎。
  “你必须!立刻!接受身体检查。”
  麦考夫没有听她的话。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打给休假的私人医生,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他说,弗兰克医生,我现在需要你回蓓尔美尔街,事情很紧急,到了你不得不回来的地步。
  挂断电话,麦考夫勉强挤出一个笑,他自控力惊人,不该如此失控——没能很好地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指和飘忽不定的眼神。
  “康妮告诉我,你最近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或者我换个问题,你的心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欠缺以往钢铁般的意志。
  看到这样的麦考夫,康斯坦斯觉得很新奇。
  她觉得这样强大的男人,是不会为任何事而慌张。他就像永远都站在事物本质背后的天神,总是一脸冷漠地看透了人类伪装的一切假象。
  芸芸众生,不过都是他无聊生活里的调剂品。
  她又何曾是个例外呢?
  康斯坦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挂钟,月光穿过窗口流泻而入,洒落在她的身上,留下银色的水纹。
  快要十二点了。她想,自己总要迈过这道坎。
  “康斯坦斯·阿普比,”他叫她的名字,“你不是立下誓言,要走到唐宁街吗?”
  他是指,她说过的要成为英国政府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内阁秘书的豪言壮志吗?
  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康斯坦斯笑出了声。她半真半假的回答他,“麦考夫,我会活得很久,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女巫的血统。”
  “哦,难不成你是希腊神话里那位科尔喀斯的公主,神通广大的女巫美狄亚?”
  女巫?这个玩笑真的是别开生面。
  麦考夫原本只是想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但却看见她僵持在嘴角的笑意。
  “美狄亚的下场可不太好呀。”她说。
  麦考夫一时间竟辨不出这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她精致的侧脸都被柔顺黑发遮盖,他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但她的语气很不对。他心想。
  麦考夫半蹲着,他的手掌地轻柔有力地摁住她的肩膀,迫使他能看见她脸上涌动的所有情绪,他的声音如同穿过了粗粝阴冷的寒风,抵达至她耳边时变得异常的温暖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康妮,你可能会拥有美狄亚的力量,但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她。”
  话音刚落,麦考夫拥抱了她。他的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他的呼吸里都是甘甜的酒香味道。然而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发出银色的光芒。“因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康斯坦斯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秒。
  她那双犹如寒潭泉水的绿眸,在他的注视下,掀起一阵难以抑制、几乎是深藏在过往记忆中的爱意,而她从他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这样坦白的对视。
  原本寒冷的房间因着不加掩饰的目光而变得火热起来,她用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双唇、鼻梁还有额头,而他则微笑着任她摆布,任她俯身送上一个又一个清冷又甜蜜的吻。
  “咚——”钟声在此刻敲响,圣诞节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第38章 迟来的生日礼物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这银河的星系。因为只有两颗星球或两颗以上的星球所形成的绕转运动才能叫星系。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阿普比老宅的客厅,挂钟发出的低沉声响提醒着大家正午时分的到来。
  浅棕细木地板发出的嘎吱声被电视里悠扬的庆典音乐所掩盖。汉弗莱慢悠悠地走在电视面前,屏幕播放着英国皇家天文学会本年度的颁奖典礼。现任会长大卫·索斯伍德爵士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浓密的灰眉毛,与树皮毫无差别的脸上褶出层层波浪,他正站在领奖台上致辞。
  汉弗莱与他同年,但外貌看起来却比他要年轻。
  从厨房走出来的德雷克看到一家之主特意打扮的模样,略微一怔,随即毕恭毕敬地问道,“您这是要出门吗?”
  “是的,跟麦格纳森先生约好在丽兹餐厅见面。”汉弗莱的头发笔直地梳在脑后,他穿着暗灰色羊毛大衣,袖口处用亮绿色线绣着名字缩写。他见餐厅空无一人,皱着眉问德雷克:“康妮还没有回来吗?”
  “小姐在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现在正在房间休息。”德雷克回答。
  “那他呢?”汉弗莱喊不出小儿子现在的名字,他思忖了片刻,觉得只能用一个代词来称呼。
  “sorry,汉弗莱爵士?”
  “德雷克!”
  “哦,您指的是莫里亚蒂先生呀,”德雷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有事出门了。”
  汉弗莱翻了个白眼,“德雷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就算要表达不满,也不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
  德雷克无辜地摆了摆手,“汉弗莱爵士,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汉弗莱懒得跟他较劲,他接过德雷克递来的围巾,走到门廊时,视线在客厅墙上高高挂着的照片上停留了几秒。淡黄色的墙壁上钉着一副刻着繁琐花纹的木质相框。除了康斯坦斯早逝的母亲安娜,阿普比一家都在这张老照片中悉数到场,包括站在南希旁边的清秀男孩。
  他有一双张扬至极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笑意,正神色漠然地看着在老宅进进出出的所有人。
  汉弗莱伫立在原地,他如今就像风中的蜡烛,初雪后的阳光从门廊照进来,微光的尘埃里,一个棕发少年缓缓走到门口,他个头不高,穿着妥帖合身的黑色制服,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这是少年从温斯切特公学结束第一年课程回到家的日子。
  满头黑色卷发的小女孩背对着他,坐在门口,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汉弗莱听到小女孩喃喃自语,“伊恩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我都快饿死了。”
  “康妮,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吃了零食?你看看你又胖了。”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记忆里清晰无比。
  “伊恩,你闭嘴!”她娇声呵斥。
  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汉弗莱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好像听到了南希特有的温柔有力的低语,“汉弗莱,你最好不要在餐桌上,当着孩子们的面谈论你的那些国家大事。”
  “哦,南希,你没看到康妮那兴奋的表情吗?她喜欢听这些!”
  “帕特已经瞪了你好几回,伊恩就差没把康妮的耳朵给捂住,汉弗莱,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们对着干?”
  话音刚落,南希那张秀美的面容隐约出现一丝怒意,这让汉弗莱不舍眨眼,他恍惚之中伸出了自己干枯的手,试图抚摸她年轻、美丽的脸庞,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随着时光流逝,只有南希,她拥有着最美好的色彩。
  还有最温柔的心肠。
  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甚至在她闭上眼睛前,她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看透了生死之门。
  汉弗莱深呼吸,他听到远处有汽车鸣喇叭的声响,大宅的铁门缓缓打开,记忆中的少年缓缓地蜕变成向他走来的男人,脚步沉稳,平静傲慢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站在门廊处的他。
  两个人的视线匆匆交汇,又匆匆分离。
  “做得很好。”
  擦肩而过的时候,伴着呼啸的寒风刮过他的脸庞,莫里亚蒂听到了汉弗莱这声语调极轻的称赞。
  不过是一句迟到的称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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