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库胡林,一个凯尔特神话中的英雄人物,身上流淌着半人半神的血统,力量强大,凭借神力参加战争,杀妖打怪——但这跟古希腊神话的赫拉克勒斯、阿瑞斯之流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换了一张皮,换了一个地点而已。
康斯坦斯抬起头,她盯着前方唯一散发光亮的屏幕,嘲笑道:“库胡林也遇到了出谜语的斯芬克斯和喜欢把人唱死的塞壬吗?”
好一个从不吃亏的女人!
布伦丹笑了笑,他改口道:“你的祖父,为大英帝国鞠躬尽瘁的汉弗莱爵士,想必他应该很熟悉库胡林的故事。”
康斯坦斯脸色微变,眉头往下压,露出焦躁的表情。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跟汉弗莱又有什么联系?
布伦丹跟汉弗莱两人之间的交集只有可能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汉弗莱时任内阁秘书,而布伦丹所在的ira则在英国多地实行恐怖袭击。
那是英国内政最为黑暗无光的一代过往。
但一个双面间谍会跟一个内阁秘书有什么深仇大恨?
或许……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甩掉,她冷冷道:“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布伦丹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否认道:“不要着急,好戏才刚刚上演。”
夜晚中的纳德酒店宾客盈门,富丽堂皇的大厅,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轻声交谈。
原来是德文郡公爵小儿子的订婚宴。
从二楼俯视,来宾几乎都是汉弗莱所认识的达官贵人:英国石油公司的董事、牛津大学的名誉校长、英格兰银行的副行长、ibm集团董事……还有现任内阁秘书。
汉弗莱收回视线,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庄重的黑色燕尾服,平日高傲得像头狮子的人,此刻脸上蒙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对面是加文·阿多尼斯,在汉弗莱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里握有一处小小的黑色起爆装置。
“怕您不清楚,我来为您简要说明一下,”加文笑眯眯说道:“三硝基甲苯,t/n/t,一种常见的炸药,跟硝酸铵混合可以成为阿马托炸药,威力极大,同时它也是上个世纪ira常用的炸药成分。”
“十分感谢你的说明,但据我所知,阿多尼斯先生的剑桥毕业证书上写的可不是理学学士学位。”汉弗莱从容不迫地翘起了腿,他目光冰冷,似乎并不在意加文那赤裸裸的威胁。
加文嘴角微翘,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汉弗莱爵士,虽然我不是什么化学天才,但您应该记得另一位炸弹专家吧——布伦丹·科尔文,我的前辈亦是我的同僚,他拯救了我,也好心给了我——这次复仇的机会。”
听到熟悉的名字,汉弗莱脸色一沉,他冲加文冷冷一笑道:“你的下场皆是咎由自取,何来复仇一说,你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来发泄因身体残疾造成的心理失衡。聪明人学会的是接受现实,而愚蠢无知的人则只会用这种无能的方式表达不满。”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加文手中精致的茶杯就在空中以抛物线的姿态,完美地掷落到汉弗莱的脚边。
瓷杯碎得很利落,锋利的尖角就像一柄锃亮的利器,在别人看不见的视角,插进了汉弗莱的喉咙里,他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加文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汉弗莱:“我愚蠢无知?我发泄不满?”
像是想到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红着眼睛道:“1988年在直布罗陀被英军击毙的三名ira共和军,其中有一名就是我的父亲,他也是被mi6派去的卧底之一。在他死后,没有亲戚肯收养我,于是我就被当地政府送到了一家孤儿院,一年后被阿多尼斯一家领养。然后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遇见了你们这不择手段的一家人,直到科尔文先生告诉我一切。”
“原来我们不过是你们手里的棋子,开局方法千变万化,中局棋子死伤无数。但不管怎样,唯一的结局就是保护国王的安全,保护你们的责任跟地位,不是吗?汉弗莱爵士!”
加文的句句质问,让汉弗莱猛地深呼吸了一下,他自认面色无异,就像他的内心一样,十分坚忍。
白厅之内,他无时无刻都在计较着利益得失,为了规避风险,为了维护这个国家的秩序,身在高位的他近乎付出了一切。
白厅之外,政治所带来的阴霾与痛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跟着他的家人。就像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隐晦的过去再次被摆在眼前。
在身为内阁秘书那段时间里,汉弗莱得到了很多,同样也失去了很多。养了十多年的金毛犬在一个白天突然没了呼吸,他最出色的大儿子死于一起不得不发生的爆炸,而他的小儿子又被迫隐姓埋名,孤独地成长。
甚至连他唯一的孙女,至今还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谁不感叹一声,上帝其实是公平的。
汉弗莱坐在座位上,双肩微微有些弯曲,任凭情绪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
前首相是怎么评价他的——道德真空、官僚主义的代表,固执己见的公务员。他曾掌握这个帝国的最高权力,这一成不变的世界里,他以为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但命运总是会给自以为是的人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汉弗莱,好好照顾他们。”这是南希最后对他的嘱咐。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还是原谅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以英国人的身份,以妻子的身份,以母亲的身份。
但她走了之后,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汉弗莱平静地直视前方,视线从加文身上掠过。
“当时国家处于十字路口之中,政府承受着民族分裂的巨大压力,地域性的恐怖袭击令民众不安,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民主,文明跟真理,这些都是建立在和平繁荣的国家之上,都是建立在部分人的努力与牺牲之上。”
“但那是我的父亲!”
加文突然伸手攥住汉弗莱的衣领,他咬牙切齿道,“汉弗莱·阿普比,你究竟有没有心?”
这一句质问让汉弗莱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得知真相的南希也曾崩溃地这么问过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些为了和平而再也无法回家的英国士兵,那些在背后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背上恶名的政府官员,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子女。但为了避免让无辜的平民陷入这噩梦循环般的恐怖袭击里,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安危,有的人——他们必须作出应有的牺牲,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对于那些不幸消逝的灵魂,我感到很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在死神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他的孩子。
加文定住看了汉弗莱一会儿,他突然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眼泪一直在眼角打转。
“帕特里克呢?他不是你害死的吗?”
似乎并不意外加文的质问,汉弗莱目光锐利地看着那个神情癫狂的年轻人,他越看越心惊。仿佛他那英年早逝的大儿子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多么深的委屈,多么难以诉说的悲伤,都隐藏在那疯狂而神经质的笑声里。
但他没有辩解。
说谎和沉默是公务员保护自己的两大法则。但这样的沉默却让听筒另一边的人,生出了极大的恐惧与不安。
“库胡林错杀幼子,”康斯坦斯盯着屏幕里的布伦丹,她眼角微红,但仍然竭力镇定道:“这就是你想说的真相。”
没有等到准确的回复,她仍然抱有一丝幻想——或许那都是汉弗莱的权宜之计,他不过是利用一个可笑的谎言来增加活下来的筹码。
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老人他所制造的滑稽谎言,没有人会忍心责怪。
她低垂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
布伦丹冷漠地凝视着康斯坦斯。
他没有说话,但在电话的另一端,加文的质问仍然在继续——
“汉弗莱爵士,你还记得纳德酒店吗?1987年11月24日,伦敦的纳德酒店遭到ira恐怖炸弹袭击,造成57人死亡,百余人受伤。当时你领导的英国政府向民众解释,说由于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所以民众的伤亡如此之惨烈。”
对面依旧是沉默。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康斯坦斯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她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在墙角,一如她沉落在底的心,以为不会再难过了。
但耳边,交替传来的两种无情的声音,就像两把正在交战的宝剑,不经意间将那段肮脏的过往都撕裂开。
灰色的,惨痛的,不堪回首的。
她猛地捂着耳朵,似乎这样就能忽视掉那可怕的声音。
“但事实上,一周前我就将这次的恐怖袭击计划汇报给了当时的mi6负责人,也就是鼎鼎大名的鲁迪·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不仅知道这次恐怖计划的具体实施时间,甚至还知道炸弹的准确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