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可为了保护布伦丹·科尔文的身份,您领导的政府故意不采取任何的保护措施。”
  “英国人扮演着上帝的角色,他们让我杀了谁,我就必须去行动,否则死的人,就是我。”
  “汉弗莱爵士,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这就是报应。”
  “康斯坦斯,我很遗憾,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用你祖父递上来的那把刀,杀了你的父亲。”
  “够了!”在不同地点的汉弗莱跟康斯坦斯,几乎是同时吼出了声。
  过了片刻,一直观察着她面部变化的幕后凶手,这才缓缓开口:“有时候,能够伤害我们的并不仅仅是悲剧,荒唐事同样也具有这样的功能。”
  布伦丹在安慰她,用一种更可笑的方式。
  康斯坦斯抬起下巴,她固执地让自己的视线盯着一片黝黑的天花板,而非布伦丹那洋洋得意的脸。
  “原来……”她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该明白这样的一个道理——国家利益、职业责任总是高于一切。
  她被教导着,白厅的算计毫无温情可言;她被警告着,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她被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因为她是最不被需要的那一个人。
  所以,她前半生的努力——费尽心机地寻找失踪的叔叔,不惜一切代价地打探父亲离世的真相,其实在他们这群知情人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原来……”
  康斯坦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但转瞬,那表情就化成了一声极为冷淡的笑,“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小丑。”
  活在周围人编造的谎言里。
  真可怜。布伦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她。就像在看年幼的艾莉亚,天真烂漫,善良聪慧,可她最后却在痛苦之中自杀身亡。
  也许精神分裂症真是一种遗传病。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脱口而出的话冷冷地环绕在康斯坦斯的耳边。
  “库胡林出战跟自己的儿子康莱厮杀,最后康莱死了。等到库胡林认出康莱所带的戒指时,已经为时已晚,错杀自己儿子的悲剧早已酿成。你瞧,在我们凯尔特人的传说里出现了跟汉弗莱爵士毫无差别的行为。”
  但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布伦丹的神情带着一丝神父特有的怜悯。
  他在心头暗道:只可惜,库胡林最后也死了。
  夏洛克在缩小康斯坦斯被囚地点范围之时,也顺便查了一下明信片上的那首诗的来源。
  他挑了挑眉,“谢默斯·希尼1972年出版的诗集《在外过冬》中的《惩罚》,后半句是——风使她的ru头绽开成琥珀珠花风掀着她的肋骨上易碎的衣服,这是什么酷刑吗?”
  麦考夫知道他对文学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于是简要说明道:“在七十年代,如果爱尔兰天主教妇女与英国士兵恋爱或者反对ira,她们往往就会受到惩罚。”
  但关于惩罚的细节,麦考夫不愿多讲。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信息化时代的来临,这就意味着夏洛克能在自家兄长说出第一个单词的同时,迅速查询到相关的背景。
  夏洛克面不改色地接话道:“日耳曼人惩罚通奸女子的方法是剃去头发然后驱逐出村子或者杀死她们。”
  “可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街头栅栏旁,爱尔兰妇女有时也被ira剃发、剥光衣服,涂上沥青,戴上手铐,以惩罚她们竟敢同英国大兵谈恋爱。”
  他望向麦考夫,脑海里瞬间就把布伦丹的犯罪动机再度往上加了一条。
  “这就是布伦丹要报复政府的原因?艾莉亚遭受过这样的惩罚?”
  “我亲爱的弟弟,如果他的妹妹真的遭受了这样残酷的惩罚,那他应该去报复ira,不是吗?”
  “别跟我兜圈子,麦考夫,所有人的犯罪行为都有例可循。”
  “也许布伦丹也有精神病,这样的遗传缺陷并不少见。”
  显而易见,麦考夫拒绝承担这样的责任,布伦丹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打击报复政府,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也一定还有别的线索。
  这时电话响了——来自安西娅跟艾琳的手机同时发出的动静,麦考夫点头示意,安西娅立刻将听筒放在耳边,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他从这位女助理的面部表情变化,推理出了一条堪称糟糕至极的情报。
  安西娅脸色苍白,她放下手机,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长官,位于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发生了爆炸。”
  麦考夫抬起眼皮,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现在救护车跟苏格兰场正在赶往事发地点。”
  地下室陷入一阵沉默,只有艾琳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
  谁也没想有到,第一个死在布伦丹手里的人就是汉弗莱爵士。
  “十分钟,不,五分钟后立即将这次爆炸案的情况汇报给我。”他冰冷的声音让安西娅的心直发怵。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震怒的福尔摩斯大人。
  麦考夫紧绷着脸,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康妮得知这个消息,她会有多崩溃,多难过。
  而且她本来就患有心理疾病,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她的病情更严重。
  必须要隐瞒下来,哪怕是短短的几个小时。
  思绪万千中,他望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高耸的大本钟即将敲响下一个整点的钟声。
  能利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而他必须保持冷静。
  夏洛克在房间里走走停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说:“布伦丹在电话里说了,汉弗莱的死法跟帕特里克一样。”
  他指的是布伦丹威胁康妮的那句话——“你的祖父会沦落到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那么下一个,”麦考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迅速从桌上拿起手机,在接通电话前,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就是康斯坦斯了。”
  突然,夏洛克一个箭步,他按住了麦考夫准备接听电话的手。
  “那你做好选择了吗?”夏洛克问道。
  没有任何的回应。
  麦考夫摁下了接听键。
  出乎意料的,对面传来的不是布伦丹的声音,而是——
  “麦考夫,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麦考夫猛地抬起头,他对安西娅比了个手势,示意监听跟追踪电话来源。
  “康斯坦斯,你……你还好吗?”这一次,麦考夫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担忧完全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夏洛克凝视着他,自己冷酷无情的兄长难得露出这么温情的一面。
  太少见了,以至于连夏洛克自己都有点怀疑。
  谁知道这样的神情还没有维持到十秒,他就看到麦考夫神色一变,立刻又变回那个严肃又慎重、那个不近人情的政府官员。
  除了那起伏的胸膛还能显现出麦考夫焦躁的心绪,其余的,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就是一个冰雕,一动也不动,漠然的神情近乎冻在脸上。
  这让站在一旁的夏洛克有点疑惑。
  所以,康斯坦斯到底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了什么?
  布伦丹微笑地看着屏幕前的康斯坦斯。看着她急切地打给福尔摩斯,看着她脸上快要溢满的担忧。
  他听到她按照自己的要求,分外缓慢地说道:“布伦丹说,在这三个月的逃亡旅途里,他精心制作了三枚炸弹,他说你应该清楚他的制作水平。所以不要妄想会有人可以拆掉他的炸弹,还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康斯坦斯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她原本平静的面具就像裂开了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情绪,而这恰好布伦丹最喜欢看的场景。
  这里有一颗即将破碎的心,一场永远无望的爱以及一根无法消除的刺。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痛苦中缓过来。
  她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麦考夫……他说,他说,他将其中一种名为rdx的高能炸弹,放在我祖父身上。麦考夫!他要你,他要你……在装有三个炸弹的地点里,必须放弃一个,否则就会同时引爆三个炸弹。他提醒你认真思考,因为稍有不慎,伦敦大桥就会倒塌。”
  伦敦大桥就会倒塌!
  麦考夫已经不能平静了,他举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河面悬浮的冰块,额角的太阳穴青筋暴起,他不肯说话。但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几乎要把牙都咬碎。
  夏洛克从来没见过麦考夫如此暴躁。
  “麦考夫,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康斯坦斯无力靠在墙上,她的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滑过。哪怕知道毫无可能性,哪怕知道结局早已注定。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的声音里充满着哀切,她知道他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你能不能试着,试着不要放弃他。”
  不要放弃汉弗莱,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昏黄的壁灯下,康斯坦斯从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看到了凄然无力的情绪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她的眼角,她那空洞的眼里似乎看不到任何生气,只有无边的悲哀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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