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欧洛斯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会后悔的。”她轻叹一声。
  三天后,威廉姆斯葬礼安静地结束了。
  带着黑纱,一身黑裙的康斯坦斯将手里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幕前,她款款走到麦考夫面前,对他说:“我们谈一下吧。”
  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排离开了阿普比家的私人墓园。
  另一边的汉弗莱也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担心地看了一眼。
  “德雷克,我有点害怕。”老迈的前内阁秘书说道。
  “汉弗莱爵士,他们本来就会走到这一步,这不是你所预想到的结果吗?”德雷克沉静地收回视线。
  “但——”汉弗莱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康妮变得太多了。”
  时隔一年,麦考夫再次踏进阿普比老宅,与照片里的断壁残垣不同,眼前这栋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别墅。就像是未曾经历过爆炸洗礼前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老宅二楼长廊的第三个房间,康斯坦斯跟麦考夫坐在扶手椅上,这里的家具布置跟阿普比城堡的那件书房一模一样。
  他们之间的方形桌上,深红色桌面放着一盘精致的黑白西洋棋。
  崭新的,毫无疑问是重新置办的棋具。
  “我小时候经常跟威廉姆斯在这里下棋,”康斯坦斯将棋子摆正,她说:“在哈德米尔斯郡的城堡也有一模一样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棋盘,我们经常下棋,威廉姆斯的棋力很好。但有时为了哄我开心,常常到了后盘莫名其妙输给我,这就导致他其实从来没有赢过我。”
  “我跟他最后一次对弈,是在一年前我结束利比亚任务后的第二天,他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在下棋的途中提醒我要远离你。”
  康斯坦斯抬头,对麦考夫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来一局吗?”
  “你执白吧,”她让麦考夫先行,“任何对局中,无论由谁先走,都对先走一方的有利。”
  麦考夫闻言皱了皱眉,他默默地注视着康斯坦斯。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开局,”康斯坦斯执白先走一子,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麦考夫,“你收到了布伦丹的视频?”
  麦考夫不动声色地执黑走了一步棋,他注意到了康斯坦斯要走法兰西防御,这其实是她最早的下法。
  他的大脑停了一秒,然后立即反问道:“什么视频?”
  如麦考夫所料一样,康斯坦斯确实走的是法兰西防御,她徐徐说道:“在威廉姆斯的遗嘱里,他将谢林福特岛转送给了我。”
  麦考夫的手顿了顿,他继续走棋,声音不见任何涟漪,“是吗,但是这个岛的使用权暂时归军情六处。”
  “哦,关了很重要的人?”康斯坦斯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盯着棋盘,像是在思考白棋的下一步。
  “是。”麦考夫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他的目光足足停在了她脸上五秒,然后缓慢的移开,“是很危险的人物。”
  “有我危险吗?”康斯坦斯抬起头,同时移了一步棋,她笑着看他,然后红唇轻启:“check.”
  麦考夫的眼睛微微抬起,他顺手化解被将的危机,“不要胡说。”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麦考夫,”康斯坦斯的手把玩着棋盘外的黑棋,她斜靠在椅子上,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是我二十岁那年,我也提醒过你,我所拥有的另一层身份。”
  麦考夫瞳孔微张,他镇定地放下手里的黑棋,“你想起来了?”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吗?”康斯坦斯叹了口气,她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麦考夫看到了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只怀表。那是布伦丹的遗物,本应该是锁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东西。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怀表从她手里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没有任何的道具跟所谓的障眼法,白皙的手掌上什么都没有。
  若非眼前所见,按照麦考夫的理智,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视频里那个突然让照片燃烧的女人会是康斯坦斯。
  他本能地讨厌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局面。
  他厌恶这种毫无道理的力量。
  他深呼吸,心想着事情还不至于糟到他所想的程度。
  “美狄亚,我提醒过你的。”康斯坦斯身子后仰,她的眼睛仿佛能够吸收一切,比大多数人看得更深,“还有这个怀表,我相信你应该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他知道吗?”麦考夫垂眸,看着她白兵推进。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康斯坦斯的手从棋盘移开,她的声音镇定自若,平静的神情与视频里近乎崩溃的神态完全不同。
  麦考夫沉默着,他的手指捏着黑棋,下巴抬起,探究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她。
  康斯坦斯抬起头,跟麦考夫对视了一眼,然后缓慢地移到远处的书架上,她说:“我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紧接着,她从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戒指,放在棋盘外的桌角上,那是她最初在白厅办公室冲着监控摄像头,朝他挑衅的那枚戒指。
  “我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康斯坦斯轻笑道:“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麦考夫在心里不断地咀嚼分析着这个词组,他试图拼凑起康斯坦斯心中所谓有意义的「拼图」,但偏偏——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判断她所认为的意义究竟暗指什么。
  他的心冷得在发颤。
  麦考夫缓缓地问道,“那我呢?”
  “你已经选择了,不是吗?”康斯坦斯的手指「啪」地一声将自己的白王推到,她看上去真的太平静温和了。“我知道你在恐惧,恐惧我这不知名的力量,或许在此之前,有那么一个人,也同样让你恐惧如斯。所以你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哦,你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放心好了,我是女巫但不代表我会扰乱这个国家的秩序,其实从本质而言,我一直都更喜欢当一个普通人。”
  麦考夫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不认为自己会突然失控。但她言语中所说的选择,如果是他想的那个含义,那他完全可以解释,她也一定会理解他的,不是吗?
  “我没有放弃——”麦考夫想解释,但却被对方轻声打断。
  “麦考夫,听我说,”康斯坦斯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她的手轻轻地敷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记忆中温暖的触感让麦考夫一愣,他听她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关于赌注之刃的绑架,你都处理得非常好。事实上,最后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用这么自责。如果你自责的话,我会很难过,因为这不是我想看到的麦考夫。”
  康斯坦斯的声音平和温柔得像是田野间的芦笛,坚定从她那双正在燃烧的绿眼睛之中逃逸。麦考夫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语气,就像是临终遗言一样,这让他的心再次往下沉。
  “我——我只是偶尔在想,我或许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她突然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笑了笑,“冥冥之中,你的几次失误都有我的存在。如果这是巧合,那我想我们确实不太适合。”
  话音刚落,麦考夫猛地避开了她投来的视线,他有些困难地低喘着气,初春的阳光从落地窗朝屋内散落,恰好落在了他另一半的侧脸上。而另一半躲藏在阴影中的脸却颤抖着,像是不肯明示这细微的弱点。
  高傲得永远不肯服输的麦考夫。
  康斯坦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哭泣。但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眼睛里透露着的哀伤转瞬即逝,她说:“麦考夫,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是我最快乐的回忆。”
  安娜并没有说错。
  麦考夫脸色微变,他开始觉得自己的骨头跟皮肉在孤独地撕裂开。
  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孤独的了。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很感谢有你的陪伴。”
  她的手慢慢松开。
  温暖的触感也消失了。
  麦考夫再次想起多年前在牛津宽街的一个晚上。
  因为接到情报,隐藏在伦敦的中东间谍意图在牛津制造恐怖袭击,他赶到牛津宽街,没费多少功夫就处理了那位精神错乱的恐怖分子。
  尽管早有防备,但麦考夫还是不小心被暴起的歹徒伤到了腹部——伤口不是很深,但却足以让他蹙眉不虞。
  简单包扎了一下,待接应的同事出现后,麦考夫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可算是受够这群蠢金鱼了。
  沿路古老的建筑上耸立着高高的塔尖,浓荫掩映着一扇扇斑驳的木门,饱经沧桑的石墙爬满了青藤,远处落日余晖不经意投射在他正在走过的道路。
  下课的牛津学子们正往外涌出,纷纷与他擦肩而过。他们结伴而行,说说笑笑,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身着黑色三件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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