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隔着这么远,柯罗诺斯都能听到父亲的叹气声,他知道父亲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看电影。
可眨眼之间,他看到了什么?男人轻轻伸出自己的长臂,穿过她的后脖颈,他纤细有力的手指将她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肩膀,动作无比自然,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氛围开始暧昧丛生。
在安静的电影院里,女孩笑出了声,比他听到的任何笑声都要悦耳动听。
柯罗诺斯只身离开了影院。对于人类感情居然无法衡量这样的事实,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在他的成长时光,父亲几乎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及母亲。最可笑的是,父亲宁肯独自出席西敏寺的和平纪念日,也不愿在母亲忌日当天同他一起去墓园看望她。
这几乎成为了少年柯罗诺斯心里的一根刺。这样的怨念在父亲跟斯莫伍德夫人会面饮酒被他撞见时达到了顶点。原来父亲推脱不肯去看母亲的原因,就是为了跟他的女性密友约会。
这简直不可原谅。柯罗诺斯想着,他甚至还想象如果母亲看到这一幕,她会是什么感受?伤心、怨恨还是冷漠不屑一顾。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是作为妻子,也不是作为母亲,而是作为康斯坦斯·阿普比,她所信仰的、所为之奋斗的到底是什么?
他其实根本不相信,他从小听到大的传闻——康斯坦斯跟麦考夫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为……母亲她根本就没有嫁给父亲。甚至连她下葬都是以康斯坦斯·阿普比的名义,而不是康斯坦斯·福尔摩斯。
柯罗诺斯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镜子立刻起了白雾。过了片刻,镜子里折射出一副永远都不会老去的皮囊。但没有人谁会知道,他的灵魂已经在衰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时间过得很快,但却在柯罗诺斯身上摁下了暂停键。他以为这样温柔平和的日子会继续。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柯罗诺斯才知道命运所带来的冲击是多么的可怖。
伦敦惠灵顿医院。
六个小时后,医生从急救病房走了出来,他扯掉了自己的口罩,累到脱水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
“我很抱歉,阿普比小姐送来的时候太迟了,她的肋骨骨折戳破了内脏,再加上——她本身就有心力衰竭的问题,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
带着些许内疚的目光,医生看向逝者的家属。但跟预料的反应截然相反,冰冷的医院走廊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沉痛的哭泣也没有绝望的嚎啕。这群人简直就像顽固不化的冰块,医生想着,毫无疑问,阿普比小姐生前跟他们的关系估计也不会很好。
真可惜,她还这么年轻。医生在心里叹了声气,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柯罗诺斯赶到医院时,病房除了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床边还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
“吉姆……莫里亚蒂。”他艰难地念着男人此刻的姓名。
莫里亚蒂转过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冷漠地打量他,“你是谁?”
柯罗诺斯不能忍受吉姆这样陌生且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动作迅速地朝往外走。这不是真的。他的心开始慌乱起来,步伐不断加快,连肩膀撞上了一个医生都浑然不知,此时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父亲,必须尽快找到父亲。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慢慢变透明。
等柯罗诺斯找到麦考夫时,发现他正站在阿普比老宅的门口,目光直直地望着里面。
“父亲!”柯罗诺斯就站在他面前。
但麦考夫没有理会柯罗诺斯,他脸色苍白,嘴唇紧绷成一条笔直的线,一双灰色的眼珠翻滚着数不清的暗涌,胸腔起伏不定。他咬着牙,坚持在等一个没有可能性的答案。
“daddy!”柯罗诺斯继续冲他吼道。
威廉姆斯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还未离开的麦考夫,一向冷静自持的党鞭长露出许久未有的怒容。
准备出声责骂的威廉姆斯,看清麦考夫的神色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犹豫了半秒,口吻缓和了下来,“福尔摩斯先生……”
“阿普比先生,她在哪里?”麦考夫第一次称呼威廉姆斯为阿普比先生。
但威廉姆斯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你走吧,相信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威廉姆斯说完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不能动弹分毫。他极其诧异地回过头,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麦考夫,这没有任何意义。”
柯罗诺斯盯着麦考夫略微颤抖的下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只是……”
“如果换作是鲁迪,他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失控的行为。”
威廉姆斯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禁锢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渐渐消失,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果断的态度就像是下议院的每一次质问。
麦考夫不堪忍受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透过停在街边的车窗反射,柯罗诺斯发现自己消失了,就如同空气,谁都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大声询问,他甚至都能穿过每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这是……因为母亲突然的离世,所以这个世界觉得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柯罗诺斯倒退了几步,目光闪烁,他不相信自己费劲心思改变未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父亲呢?他环顾四周,发现麦考夫早已没了踪影,这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直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柯罗诺斯再次看到父亲时,他才明白威廉姆斯昨天说的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麦考夫·福尔摩斯不记得康斯坦斯·阿普比了。有人出手抹掉了他生命里一切有关康斯坦斯的痕迹。
同样抹掉的还有无比震惊的柯罗诺斯。
回到2044年的费城实验基地后,柯罗诺斯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整整一天,他认为由于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已经在他来之前发生了改变。所以不可避免的,时空进行了自我修复。
而他没有办法再进入这个崩塌的世界。
“柯罗诺斯,你照照镜子。”第一个敢撬开他办公室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慢悠悠地走进来,坐在对面,他的语气充满着嘲弄。
柯罗诺斯转过身,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他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衰老速度惊人的脸庞,他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又松弛了不少。
“再来几次,你的年纪就快赶上麦考夫了。”夏洛克依旧存着想让柯罗诺斯放弃实验的心思。
麦考夫前几天被送进医院,但他却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个消息——为的就是不打扰到柯罗诺斯的实验。看到兄长这样,夏洛克有点不忍心了。
但柯罗诺斯在某些方面却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比如固执己见。
“这是时空旅行的代价,”他的语气很平静,“显而易见,这个世界可没有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好处。”
夏洛克无法理解柯罗诺斯的执念,就像他无法理解——麦考夫每年独自前往墓园,都选择避开康斯坦斯的忌日。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忌日……他突然意识到她离世已经快有三十年了。沉静的目光落定在柯罗诺斯那双肖像她的墨绿色眼睛上,夏洛克倏地别过头去,他心里竟有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康斯坦斯还活着,她可能也愿意跟柯罗诺斯一起进行时空旅行。
“但没想到最后收拾局面的人,”夏洛克望着柯罗诺斯离去的背影,再次喃喃自语道,“居然是我。”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三十六次。柯罗诺斯不停地在多个平行时空穿梭,眼前如同迷雾般的过去都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旅行中被缓缓揭开。
他可以预知提前会发生的危险,但危险却不会停下,它将以另一种形式不断地在她身边发生。除非他拥有真正的预知能力,否则这样的危机永远不会消失。
这难道是他穿越时空的副作用?
但更让柯罗诺斯怒不可遏的是,毫无例外,每一次母亲的死亡,都会让父亲失去有关她的所有记忆。
柯罗诺斯以为是时序保护机制的运行。直到在第十五个时空,他才意识自己忽略了另一个人。
赫敏·格兰杰。
2012年的圣诞节,赫敏看望了自己的父母格兰杰夫妇后,如约来到位于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康斯坦斯出门迎接,两个人来到了书房,开始毫无目的地闲聊。
其实并不是毫无目的。
“赫敏,”康斯坦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赫敏,但她的口吻依旧漫不经心,“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原本以为赫敏会先问问是什么内容,但没想到她却直截了当地答应了。“好呀。”她回答得极快,大脑的运转可能还没有一秒钟。赫敏真的很信任康斯坦斯。
“不是什么很费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