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康斯坦斯表情怔怔地盯着麦格纳森,她在想,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现场。
  麦格纳森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毫无感情。“康斯坦斯,你当时的眼神告诉我,你想杀了他们。”
  放映机突然放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威尔士监狱的高墙外伫立着一个孤单的背影。夜色茫茫,似乎只有头顶上的那轮明月陪伴着十年前痛苦不安的康斯坦斯。
  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康斯坦斯突然开口说道:“36年的监禁,”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报道了,却依旧记得这残酷的数字:“毁掉了那么多女孩的一生,5个犯人加起来却只判了36年的监禁,有的人甚至还被无罪释放。”
  这是多么的可笑。
  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康斯坦斯还记得庭审时那几个组织头目脸上冰冷不屑的笑容,他们不断否认邪教的存在,不断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到少女身上。
  她的手指颤抖着,她确实很想承认自己心里无处不在的阴暗时刻——有的罪人确实不该被饶恕,他们理应以死谢罪。
  “他们确实该下地狱。”麦格纳森的手指转动着放映机的手柄。
  画面随即转变为六具尸体的冰冷照片。
  “你——”康斯坦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麦格纳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生活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让人防不胜防。”麦格纳森很擅长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幕后操纵者:眼睛一霎不霎,嘴角冰冷的笑容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可康斯坦斯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乐趣——令人毛骨悚然的乐趣。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麦考夫望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复杂又夹杂着她看不懂情绪,那是一种隐藏得很好的恐惧。
  “所以,他当时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以为我是一个不择手段,无视秩序的私刑者。康斯坦斯咽下了苦涩的后半句。
  “可不管怎么说,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每次收尾都做得很漂亮,不愧是军情六处出身的大人。”
  麦格纳森敷衍地鼓起了掌。
  “站在布伦丹身后,替他布局的人原来是你。”康斯坦斯顿了顿,她不由自主地将俄罗斯潜伏计划、克雷斯还有诺维乔克等往麦格纳森身上联系。既然已经知道布伦丹同克雷斯有过合谋,那么眼前这个人,这个为布伦丹出谋划策的外国人同样也避不开这样的嫌疑。
  似乎是察觉到康斯坦斯心中所想,麦格纳森摇了摇头,“那个与你交好的俄罗斯人,他的死与我无关。”
  他的死当然跟你没有关系。康斯坦斯抬头向对面看去,向那个冷静又恶毒的男人看去,她遇到了一道审视、满不在意的目光。麦格纳森的眼睛透过眼镜,含着期待与残忍。
  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康斯坦斯,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改变这个陈旧老套、一成不变的世界?任何规则都是有尺度的,但那尺度理应握在你我这样的聪明人手中,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那些无辜的儿童妇女白白遭受侮辱而得不到应有的正义。”
  “法律既然不能尊重权力,那人类自身也会藐视它的权威。”
  “你当时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说得对。康斯坦斯心想:在某种程度上,麦格纳森确实很了解她。
  但——“世界正是因为有秩序跟法律,才不至于混乱不堪。”康斯坦斯对他说:“没有人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你我都不行。”
  麦格纳森嗤笑一声,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感叹,“英国人总是披着一层文明的外套,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像个小丑一样左右逢源。”
  “你们缺乏动人心魄的人性。”
  康斯坦斯笑了笑。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麦格纳森,就如同二十年前在伦敦举办的欧洲国际象棋锦标赛上的匆匆一瞥。她的声音跟幼时相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麦格纳森想到那一年,十岁的小女孩会用稚嫩但流利的法语提醒他,“先生,你应该离那位灰色大衣的男人远一点。”
  “为什么呢?”年轻的麦格纳森弯下腰,他的视线与她平行,他惊讶于她那张漂亮还未长开的脸蛋,更吃惊于那双与年纪不符的冷静眼神。
  “别靠近他,他有炸弹。”小女孩眨了眨眼。
  她似乎是一个人来参加比赛。这是麦格纳森的第一反应,他不关心潜入比赛现场的恐怖分子,也不关心台上捧着奖杯的冠军,他目睹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就像是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
  父母的离世,家庭的巨变,心里藏着的数不清的秘密。童年的记忆再次冉冉地升起,麦格纳森觉得他们很相像,直至今日,他们再次相见,他也没有动过改变想法的念头。
  “麦格纳森先生,你应该离那对兄弟远一点。”与二十年前不同的是,康斯坦斯望向他的眼神更为复杂,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幼时那种纯粹的欢乐与忧伤。就像是橱窗里展示的美玉,不知不觉混进了他不喜欢的杂质。
  “为什么呢?”麦格纳森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
  康斯坦斯定定地看了他半分钟,随即别过头,沉稳道:“麦格纳森先生,后天你会同俄罗斯大使一起被驱逐出境。”
  麦格纳森听到这样的决定,不怒反笑道:“权力的味道一定很甜美,否则你不会如此痴迷。但这样鲁莽的决定,福尔摩斯大人他知道吗?”
  似乎是被这话触怒到了,康斯坦斯冷冷地盯着他,“我是外交部的常务次官。”
  “因为无法掌控,所以宁肯舍弃,是吗?”麦格纳森再次转动了一下手柄。
  「啪」一声,幕布上立刻出现一个让康斯坦斯意想不到的人——艾莉亚——「赌注之刃」布伦丹的妹妹,死于一种遗传性精神疾病。
  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容貌。艾莉亚站在碧绿的高地上,捧着一束雏菊,笑得明媚,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康斯坦斯无比熟悉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康斯坦斯突然起身,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麦格纳森,声音不复温和,“你在哪里找到的照片。”
  “我发现你跟福尔摩斯大人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麦格纳森慢悠悠地说道:“只要提及到家人,你们都有点过于激动。”
  “所以你们的施压点,都很显而易见。”
  沉默了片刻,康斯坦斯突然开口说道:“汉弗莱有一件金色丝绸睡袍,上面还绣着一条红色的中国巨龙,那是南希亲手绣制的,汉弗莱从来都不肯让我碰。直到后来,我也有一件银色丝绸睡袍,上面绣着一头弯弯曲曲如同虫子一样的欧洲狮,你猜是谁绣的?”
  麦格纳森听到她的声音哽了哽,继续说:“帕特他其实根本就不会绣东西,但就因为看到我很羡慕的样子。所以他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手指头戳破了好几个,才勉强完成这件被南希评为「毫无艺术价值」的作品,后来这件事还被汉弗莱嘲笑了很久,说他「不务正业」,但帕特却毫不在意。他说,康妮开心就好。”
  “麦格纳森,帕特虽然不如外人所言的那样完美,但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负责的父亲。”
  “就算他——”
  “所以,”麦格纳森出声打断道,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对麦考夫的感情或许是因为——”
  “伊拉克特拉情结?”康斯坦斯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跟她说过,汉弗莱是第一个。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怀有这种猜测的人,甚至连麦考夫他本人——都曾对她的感情产生过质疑。
  “我爱他,绝不是因为移情作用。”康斯坦斯也一字一句,语气格外慎重地回复道:“如果这辈子我真的会有结婚的那一天,那么新郎除了麦考夫·福尔摩斯,不会再有别人。”
  “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可能性。”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在麦格纳森的预料之中。他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攀上胸腔。尽管他对康斯坦斯并无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关注,让麦格纳森不知不觉地将她视作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该陷入感情漩涡、不该拥有施压点的人。
  他看向她,目光透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与仓皇。
  此刻窗外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回过神来的麦格纳森双手合十放在腿上,他勉强笑了笑,对她说:“康斯坦斯,我们来打个赌吧。”
  康斯坦斯转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隐约有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半空中。
  “夏洛克·福尔摩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自己的答案。
  “你对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似乎不抱有任何希望,是因为的黎波里的那枚导弹还是贝尔法斯特那场选择?对此,我真的非常好奇。”
  麦格纳森语气很平静,似乎察觉不出前一分钟他的脉搏跳得极快,他的目光极为灰暗。
  “麦格纳森先生,”康斯坦斯顿了顿,她望向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真挚,“贝尔法斯特唯一教会我的道理就是,永远都不要再做被选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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